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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铁笼里烈火炼凤凰

“我们当然可以,不过你的情形比起那些未曾得到而去追求的人情形不一样啊!”

朱玲坚持道:“哪里不一样?只要不是我自己背誓泄漏秘密,老天不该罚我。”

石轩中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玲妹妹,你可知道你自己长得太美丽了么?自古道是天妒红颜,咳,这些话我的确不忍说出来,可是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得天独厚,反而还要要求很多。此所以自古红颜多薄命,正是因为她们要求太多的缘故。你必须谦让一点,处处觉得比别人多邀天宠才对。试想以宫天抚、张咸这两人,都是傲视宇内,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们在你面前,却俯首贴耳,甘作情奴。这是什么缘故?你可曾想过?”

朱玲惊道:“石哥哥你这番道理,似深奥而其实十分平凡,我怎的从未想到过。”

石轩中叹口气道:“有时我想起你的容貌,心中登时像涂抹最绚丽的色彩。但同时又不禁十分怅惆,怕的是天妒难以解救。每当我记起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诗句时,便更加惊惧,玲妹妹

朱玲听他说得深沉有力,不由得也惊惧起来,不知不觉掉下两行珠泪。

她这个绝代美人珠泪才抛,四下登时变得天昏地暗,玉惨花愁。

石轩中海道:“唉,我说了什么话,令你伤心难过呢?”

朱玲伸出白玉似的纤手,温柔地摩挲他的面庞,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怕一旦有什么风波,又要和你隔别。山长水远,天高地阔,竟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故此害怕。”

她盈盈举袖,把泪痕拭干,又道:“但我这样想未免太像杞人忧天,对么?”她口中说得硬,其实心里仍然十分纷乱,重重阴影横亘胸中,连呼吸也有点儿受到妨碍。

石轩中叹息一声,虎目中射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心上人。

朱玲被他的眼光迫得无处躲藏,忽然又洒下珠泪,纷纷滴在衣襟上。

石轩中柔声道:“玲妹妹别哭,我们不如走吧。”

朱玲脚尖微点,轻灵地飞到一枝枫树下面,哀伤地四望一眼,尽是萧瑟秋色。当下幽婉地唱道:“柔肠脉脉,新愁千万叠。偶记年前人乍别,秦台玉带声断绝。雁底关山,马前明月……”石轩中听着听着,一时忘了过去把她拉走,反而惆然地沉醉在她凄怆怨慕的歌声中。

朱玲扶着枫树,檀口轻张,又以悲伤宛转的声调唱道:“相思梦,长是泪沾衣。恨满西风,情随逝水。闲恨与闲情,何日终极?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

石轩中听到“恨满西风,情随逝水”两句,已觉得满胸悲郁,惆怅难堪。及至最后唱到“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这两句,不由得深深瞥一眼瑟瑟秋林,以及那颓唐的夕阳。眼光再落在朱玲面上,一时为之感慨丛生,频频叹息。这眼前的景物以及艳绝人复的人面毕竟有一天不知逝去何处。兴念及此,哪能不撮上愁眉。

朱玲意犹未尽,复又含泪清歌。石轩中侧耳细听,那歌词是:

“惟酒可忘忧,奈愁怀不觞酒。几翻血泪抛红豆,相思未休,凄凉怎守?老天知道和天瘦。强登楼,云山满目,遮不尽,许多愁……”

呜咽幽扬的歌声,在枫林中飘荡回旋,久久不散。

石轩中猛可大吃一惊,想道:“这个兆头大为不吉,今日我们才算是正式重见面目,却这等悲伤凄切,难道日后是个悲惨结局?”这个念头有如滚油烈火般煎熬着他的心,使得他长啸一声。飞纵到朱玲身边,猿臂一伸,便把她抱起。直向林外飞跃出去,生似要摆脱这里的愁云惨雾。

他的脚程极快,朱玲宛如腾云驾雾,但觉耳边生风,景物直向后面疾如电掣般掠进,大约走了五十多里,前面一座高山,拔天而起,恰恰挡住去路。朱玲在他耳边道:“石哥哥,那是什么山?”

石轩中停住脚步,仰头四望。只见青山耸天,夕阳把山上的树木都抹上金色,景色光明灿烂。他长长叹口大气,道:“这里才是人间,刚才那个树林太令人郁闷了。”

朱玲忽然笑道:“这里属关洛地面,我本极熟。但反而问你这里什么山,真是傻气。”

石轩中道:“管他是什么山,我们上山游赏一会如何?”

朱玲欣然同意。石轩中把她放下,两人携手走上山麓。那儿因夕阳已被另一个峰头挡住,是以景物甚觉清幽。

石轩中道:“玲妹妹,你把清音大师独门玉龙令符的绝招都仔细教我如何?”

朱玲哪会拒绝,两人便在山麓上亮剑练习。石轩中在这几日间本已大略识得,因此不消多时,已经学得甚为纯熟。他可又勾起那日和清音大师较艺时,自己那一下神妙绝伦的身法。

朱玲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勾住他的手臂,一面向山上走,一面问道:“石哥哥,你如果老想不起来,是不是一世都要想呢?”

石轩中道:“当然要想。”她噘一下嘴唇,便不言语。

两人走到半山,忽见右边远处有一个溪涧。靠他们这边的涧边,长满了枫树,一片霜红。但在溪涧对面,却长满高插入云的翠竹。朱翠交映,份外鲜明夺目。朱玲指点给石轩中看,道:“石哥哥,你看怪不怪?不但一边红一边缘,十分抢眼。特别是那些翠竹,分明仅是一层两丈许的竹阵,宛如篱笆般遮住了溪涧那边的景色。我们过去看看好么?”

石轩中正想到微妙欲悟之处,闻言便道:“那边不过也是些树木山石而已,绝不会有什么奇景,你别打断我的思路好么?”

朱玲嘟起小嘴,道:“不说就不说,我自己过去看。”

石轩中忙拉住她,陪笑道:“玲妹妹别怪我,是我不对,但我赞成再往山上走,那边绝没有什么看头。”

朱玲得回面子,便也一笑道:“我还是要过去一下,你且坐着等我一会儿。你要跟去我也不准呢!”石轩中知她要做什么,便笑了笑,径自坐在草地上。

朱玲疾奔过去,走到溪涧边一排枫树下,回头望处,只见石轩中盘膝端正地坐在草地上,双目瞑阖,流露出一副深思冥索之状。她自个儿摇摇头,怜惜地想道:“石哥哥为人外和内刚,只要有一口气在,也将不肯放过这一式剑招。可是此事究非容易之举,他如想得出来,那也罢了。假如终于想不出来,则必定十分痛苦。”想了一会儿,蓦然记起自己本要过山涧对面的竹林后解手,便赶快跃过那宽达两丈的山涧。

洞边的修竹长得又齐又密,朱玲拨开竹枝,走进林内,但觉光线为之一暗。当下解手毕,结束停当,便再向前走。走了两丈许,陡然出了竹林。放眼一望,只见前面便是一座极为宽大的山谷。山谷中矗立一座古刹。远远望去,只见墙颓瓦坠,粉至剥落,竟然是座年久失修的古寺。

朱玲惋惜地叹口气,想道:“若然这座古刹,依然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我便可以把石哥哥取笑一顿。谁教他刚才说过这边不会有什么呢?”想罢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大大一愣,原来在那荒寺内残垣败壁中,隐约见到一个红衣女子一闪而没。

“妙极了。”朱玲在心中叫道:“假如此寺有好人匿伏,不管是佛门的败类也好,是其他盗匪的巢穴也好,总可教石哥哥向我赔个不是。”当下隐入树林内,定睛细看那座古刹。

因是居高临下,故此凡是寺中露天之处,均可看得清楚。但看了片刻,却无任何迹象。

朱玲暗忖自己绝不会眼花看错。想了一下,决定自家先下谷入寺一探,然后才回去告知石轩中。她想到便做,使个身法,飘飞出林,极快地隐在两丈外的一丛树后。再相准前面的地势,凭借山石或树木掩蔽身形,不消片刻,已落到谷中。

寺门已残落不堪,门上刻着寒山古寺四个大字。门内本是一片园子,然后才到达大雄宝殿。却因荒落太久,是以草枯木调,白石铺的直路布满苔薛。她暗自耸耸肩,驱走心中因寺中一片阴森之气而引起的疑虑。

“我什么样的虎穴没有闯过,还在乎这座破寺么?纵然寺中有什么怪异,大不了是黑道悍匪而已,怕他何来。晤……有一点必须防备,便是大凡占据这等荒凉寺作巢穴的黑道中人,必定带着几分邪气。我切勿被他们装神弄鬼的伎俩骇着。”

当下朱玲摸了摸肩上的太白剑,然后走入山门。前面的大雄宝殿,大门敞开,殿内一片阴暗。相隔虽仅四丈,却已看不大清楚里面光景。她轻盈地沿着白石路走过去,一面忖道:

“假如走进殿中,却见到香火尚存,白烟袅袅,那才骇人听闻哩。”

这时已走到台阶边,她刚一跨步,陡然转念想道:“我还是回喊石哥哥一道来探视这座古寺吧。这儿一派森寒阴暗的气氛,令人十分不舒服。”这个念头一掠而过,然而她却没有转身出寺。因为她跟着又想到自己本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如何能无端端害怕起来。

走上台阶,先向大雄宝殿内张望一下,只见殿中阴阴暗暗,到处皆可见到蛛网与及灰尘。她并不鲁莽,先凝神查听,没有什么声响之后,这才跨入殿中。

一阵阴风从身后拂到,朱玲打个寒噤,耳中忽然听到咿呀之声。这声音不但刺耳惊心,而且显得十分神秘。她疾然回头一瞥,只见本来敞开的大门,此时已被一扇木门掩住了一半。另外尚有一扇木门,也已掩到一半。

这种神秘的现象,加上那阵阴风,更显得十分怪异可怖。白凤朱玲玉手抬处,已把肩上的太白剑掣出来。白森森的剑光在殿中陡然打个闪,她一下子便跃到门边。那扇未曾关闭的木门尚自发出刺耳的咿呀之声,但已变得低微。跟着已完全消歇,大殿中以及整座古刹,复又陷入无边的寂静中。

原来另外这扇木门掩到一半,便已停住。朱玲从门缝中向外一望,只见残阳尚有照射在远远的山顶上。她松了一口气,忖道:“大概是此寺荒废日久,我猛然进来,带起风力,便把木门带动。绝不会是有什么鬼怪之类。”想到鬼怪两字,心底微觉一寒,但她终于捺住惧意。

殿两边俱有门户,可通后面。朱玲不肯把太白剑归鞘,倏然跃过去。还未曾跃到大殿侧门,忽又听到咿呀一声。回头望时,只见那扇半启的大门,此刻完全关住。

她暗自咬咬牙,想道:“若有什么怪异之事出现,我凭手中的太白剑,过去就给他一剑。”转念又想道:“可是人能和鬼怪之类相敌么?若然他不畏刀剑,我如何是好?”这时殿中一片阴暗,因为大门已闭,是以连那一点象征光明的夕阳也看不见。

一阵阴风从侧门那面吹拂过来,朱玲机伶伶地打个寒噤,蓦然仗剑疾跃出侧门。只见外面是条走廊,廊上一片圆杏,却有七口棺木,齐整地排列在廊下。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止步。原来她一出侧门,便仿佛见到一排七口棺材,其中一具的棺盖似乎动了一下。

朱玲虽然不是普通的女子,无事便爱大惊小怪。反之她的胆子倒是挺大的。不过她并非无神论者,深信天地间实有鬼神这类东西。但又相信假如不是运霉时衰的话,绝不会碰上鬼怪。问题在于这座古寺本来就够阴森可怖,加上刚才那大雄宝殿的木门无风自闭,也不见有人迹。复又阴风阵阵,令人仿佛到了幽冥地府。这就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她定定神,后悔地想道:“假如石哥哥在此,那就不会有事了,凭他胸中那一股浩然正气,任是什么厉鬼妖祟也得退避三舍。”想起石轩中,胆气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壮大。放轻脚步,飘到那一排七口棺木之间。

适才棺盖微动的,正是第三口棺木。朱玲落在棺木旁边,侧耳细听,却没有丝毫声息。

她先抬目四顾一眼,只见廊外是个院子。此时草枯蒿死,墙颓瓦坏,到处都张着蛛网,触目一片破落荒凉。走廊再走过去,不知转入什么地方。那道门虽是打开,里面却黝黝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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