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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回 银座的死刑台 撼动政府之事

无论四季都喧闹不绝的繁华大都会,有时也会假寐片刻。某个外国作家,称这种时刻为“大都会的时间外”。从凌晨三点开始的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大都会正要入睡。

时间停下脚步,万象都同时停止了。

凌晨三点,站在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往新桥方向望去,街灯的光线暗淡朦胧,银座的空隙,也都沉入深深的黑暗当中,四周一片黑暗,万籁俱寂。

这些之前都被人来人往与交通工具挡住了,现在完全不见人影,因此可以看到很令人惊讶的景象。微微闪着光芒的路面电车轨道,弯弯曲曲地延伸到远处,描绘出 寂寥的透视图后,又渐渐消失。在宽阔的马路上徘徊的,只有从各处小巷里,被吹过来的诸多纸屑而已。这简直就像活生生的东西一样,栩栩如生地动作着。乘着疾 风迅速往旁边移动的、翻着筋斗跑向车道的、爬上路树在树枝上垂吊着的、挽着手开心地团团转着的,一下贴紧一下分离的,又飞又跳的……挤在这没有人烟、静悄 悄的大马路上,当成是自己家似的活蹦乱跳。这些,正是大都会里的魈魅魍魉,在东京的深夜里,尽情嬉戏着。

就在这个时刻,银座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响起了不寻常的叫一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仔细一听,可以听到那凄切的叫一声,正口口声声地嘶叫着“杀人啦”、“杀人啦”。

在东京显眼的十字路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有两个看似计程车司机的人,不断朝服部钟表店回头,嘎嘎作响的脚步声响起,飞也似的往派出所跑去。那之间,还不断发出刺耳的尖锐叫一声,令人意外的噪声,传遍这条寂静的大马路。

此时,四丁目派出所的警察,正配合着大都会的作息,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这不合宜的尖锐叫一声,顿时破坏了他的好梦,他有些不耐烦,毫不客气地走到入口处,对着那个不速之客喝道:“浑蛋!……”

不顾警察的制止,两位交通劳动者,叫得更加凄惨了,可以说,是跌跌撞撞地来到派出所门口。双眼往额头上吊,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又拼命指向耸立在夜空中的钟塔,像是离开水中的脚鱼一样,不断地动着嘴巴,却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总算让他冷静下来问清楚重点之后,原来是说服部钟表店的钟塔上,有人被杀吊在上面。

不可以乱开玩笑。抬头一看,被称为“银座纪念塔”的那座优雅的钟塔,普里尼式淡淡的间接灯光,照在白色的钟面,在上面浮现出三点十五分这个时间。不要说什么上吊的人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异样。

这位警察是刚从教习所出来的年轻警官,对这种事务还不太热悉,他以为这两个低下的人,是故意跑来捉弄自己的,一时光火地捉住离他较近的那个司机手腕,,粗一鲁地拉进派出所里。

”混蛋!……你说什么?什么尸体?……看啊,哪里有那种东西?……你,前一阵子也来闹过吧?……你还真敢来呢。今天,我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他大发雷霆。

不过,那两个司机,完全不理会他不成熟的威吓:“我没有开玩笑,就吊在那里啊,在另外一边啦……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啦,好了,你到这边来看看。大事不好了啦!……”司机一副不容他反驳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冷静下来的警察,这下子总算察觉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开始了,因此他握住佩剑的剑鞘,脚下发出很大的声响,快速地跑过安静的大马路,往那边跑去。

他跑到三越的转角,好了,用手遮住眼睛,抬头一看……哇!出乎意料的,巍然的钟塔上,果然出现了一副令人意外的景象。

钟塔上的避雷针尖端,像是花王肥皂商标形状的那抹新月,朦胧地高挂着。根一部的地方有个人体,被一条绳子悬挂在灰白色的钟面上,或许是因为空中有风吧,微微地左摇右晃。

在夜色中还看得出来,那个人体穿着高级的晚礼服,脚上是奢华的漆皮鞋,胸前的纽扣孔里,插着一朵娇一艳的花。像是刚从舞会里出来一样,一身雅致,高高地悬挂在空中,随风踏着轻快的舞步。

如果只是这样,顶多只会说他很稀奇古怪,不过再仔细一看,这可不是那么优哉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位身着晚礼服、高尚优雅的绅士,在银座街角的钟塔上,被处以绞刑。

眼睛用看似白手帕的东西绑住了,双手双脚跟执行死刑时一样被绑住,淡淡的间接照明,此时成了背景灯光,让这个像是地狱剪影的东西,漆黑地浮现在大大的钟 面上。脚尖正好垂在“VI”的地方,侧转着的头部指向“II”的地方,尸体本身成了指针,好像是想传达死刑执行的时间,是在两点三十分。

啊 啊,就算如此,每天在此仰望着的某个人,早已预知这座优雅的钟塔,总有一天,会变成残酷的死刑台的吧,在银座街角钟塔上进行绞刑,这真是太过分了。不过, 从另一方面思考,要进行这样优美的死刑,这座典雅的钟塔,确实是个最适合的场所哦。胸前别上一朵花,身上美丽的装扮,摇摇晃晃垂挂的样子,真是一幅飘逸潇 洒的景象哇,令人感觉到一抹诗意。

到底是谁,想到这种诗情画意的事情呢?还有,这位潇洒的绅士,又因为什么理由,必须被吊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呢?

这种无益的探索,先丢到以后,再次回到地面上的描写。那位警官目瞪口呆,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这幅令人意外的景象,他实在是无法相信,现在自己眼里看到的这幅光景。

他哭丧着脸,一再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气声,最后,他渐渐理解,这不是梦境,也不是一幅画,是一件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好像突然从麻醉状态里苏醒了过来,决定要做一些适当的处置。他飞快地回到派出所,冲向局里的电话,发出相当尖锐的声音。

银座尾张町钟塔上优雅的杀人事件,靠着一条电话线,依序传达到警视厅的神经中枢里去。

几乎同一时刻,永田町的内相官邸内,接着第三十三回,那六位大人物,也就是,内务、外务两大臣跟两位次长,还有欧亚、警察两位局长,每位都是疲惫到了极 点,黯然地坐在椅子里,额头上刻着皱纹,不断地呻一吟着。每一位都穿着金绒大礼服或是燕尾服,像个武士木偶般坐在那里,这肯定不是因为喝醉了酒的关系,而是 显示出他们参贺回来之后,连更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这是个十分紧急的时刻,再怎么说,统治五百六十万人民的一国之君,在东京正遭到暗杀的危 机。不仅如此,搞不好,他的尸体还可能会被丢在东京最为显眼的场所。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那个安南国的皇帝,从刺客的攻击中救出,在四点,法国大使搭乘的火 车抵达东京车站之前,安全地把皇帝送回饭店。不过,无视于警视厅拼了命的大搜查,都已经过了三点了,还是完全掌握不到他的消息。

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正好是三点十分,法国大使所搭乘的火车,现在正经过相模摊,在小田原奔驰着,哪儿还有那个闲功夫,让他们换衣服呢!

时钟的指针滴答滴答、毫不留情、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处充斥着不知该说是一陰一郁、还是悲惨的气氛,异常的压力一逼一迫在每个人胸口上。在座众人正要如此昏死过去 之时,内务大臣缓缓地从躺着的椅子里起身,发出像是怨恨、又像是悲叹的声音:“怎么样啊,各位。我们还可以抱持着希望吗?就算是安慰的话也好,你们说些什 么吧!再这样下去,我快喘不过气了。”

说完,他转向仰靠在沙发上,正自暴自弃地吞云吐雾的警察局长:“喂,大槻君。那之后,就都没有报告 了,警视厅的人都死光了吗?还是睡得正熟啊?……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这实在是怠慢至极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把香烟拿开,赶快说句话吧!……总之, 你窝在那里,真碍眼的。”

就这样他开始喋喋不休,也因此,一行人都各说各话,数落着警察局长。至少,如果你不要这么做的话,诸如此类,让他焦急得无所遁逃。

原本警察局长承受众人的指责,如此这般地应付着,不过,看来他的自制力,也已经消失,用格外光火的声音说:“好了好了,请等一下。你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嚷 嚷,我也没有一点办法啊。警视厅没有死光,也不是睡着了。大家都拼了命地在做。你们再怎么一逼一我,能做的事情也是有限。世界上不是每件事情,都靠理论就可以 的。”他板着脸反驳回去。不悦的态度,与平日稳健的局长,不甚相衬。

一行人仿佛想借故把无处发泄的不满发泄一出来,个个摩拳擦掌,又以局长的态度为由,哗啦啦地喧闹了起来。眼看着局长就要被攻陷之时,桌上的电话铃声,贯穿了这场争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这场争论瞬间停止了。是吉报还是凶报?一行人战战兢兢地互相对看。没人有勇气接起这通电话。电话激烈地在桌上,焦急地吵闹着。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警察局长用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接了起来。一行人由四面八方挤过来,张大嘴盯着局长的脸。想由他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迅速判断出吉凶。

局长一句、两句,对着那声音的主人,焦躁地大声斥责,之后他手里拿着话简,突然跌坐在椅子上,在茫然失神的状态中,用蚊子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低声说了这些话:“据报,安南国皇帝的尸体,被吊在服部的钟塔下……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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