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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四节(4)

柳娟摸一摸腰间那把匕首,坐了下来,立刻脑海里闪现出她所看过的外国影片,在这样情况下,一个单身女人对付一个心怀歹意的坏蛋,该采取什么样的自卫手段?影片是生活的教科书,真是一点不假,要是迷恋语言威力的国产艺术家们,准会给落到这个境地里的女主人公,拍上一千米的演讲镜头,口若悬河,滔一滔一不一绝。不,柳娟决定给他一刀,如果他敢动手动脚的话,对待这种人( 姑且不考虑他是一种地震前的异常反应)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牙还牙,不必一浪一费那一千米胶片。

“也许你觉得我非常卑鄙,无耻,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可是我们都生活在现实社会里,不可能不面对现实。我很难理解你干嘛偏要等待一个囚犯,一个充军发配的人?”

柳娟不做声,心里盘算着,开窗跳楼不是办法,万一摔断腿,就甭想上舞台了,要大喊大叫,肯定在他的势力范围里,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所以,我想,在为时未晚之前,咱们恢复旧日的友谊,或许对于菱能有点好处,根据我目前一点微不足道的地位和权力,也说不定可以小助他一臂之力,尽管我和他爸爸是死对头,但于菱,你,我,还是有点旧交的。”

她根本不认真地听,坐在那里,望着已经锁上的门,琢磨着:即使逃出去,深更半夜,人地生疏,不摸方向,不知远近,说不定还会碰上别的坏人。如果和他磨到天亮的话,现在才十一点多,时间还长着咧!

“说心里话,我一直一爱一你,柳娟,我不想隐瞒,有过几个女朋友,处在我目前的地位上,不用张嘴,自会有人巴结上来的,但我不需要那样不平等的一爱一情,太没意思,因此——”

柳娟想,还是尽可能地把事态缓和一点,得想法搞个退兵之计。便问:“你是打算强迫我答应你的要求呢?还是允许给人一个考虑的时间?”

“当然,我不希望采取强迫手段。”

“那好,请你派车送我回去,行吗?”

啊?好容易捉到笼子里来的鸟儿,岂有放出去,让其飞往海角天涯的道理!高歌对她说:“就在这里住下吧!”

“那么,你请出去,我要休息了。”她站起来,向高歌指着那扇锁上的门。

但是,他不动弹,也拒绝回答,而是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心情,一种压制不住的冲动,使得他像偷嘴的猫一样,正伺机扑过来。她确实比在学校宣传队时漂亮多了,魅人多了,那舞台上水乡姑一娘一的倩影,又在脑海里浮现,他控制不住自己了。那个卷毛青鬃马,那些穿《出一水芙蓉》式游泳衣的女人,只不过是追逐浮华,好慕虚荣的货色。现在,在他眼里,一钱不值。无法消停下来的颠倒状态,那种临震前动物一性一的本能反应,又使得他在人与兽之间徘徊摇摆。希望凭借真正的一爱一情,来拯救自己灵魂的愿望,和迫不及待地破坏一切、毁灭一切的暴徒心理,在激烈斗争着。幻想用那纯净的灵魂来洗涤自己的罪恶,可又如堕苦海无法自拔的恐惧,在相互矛盾着。总之,那种末日来临感在侵扰着他,苦日无多的思想使他不得安宁。

“请离开这里!”

“不。”动物的吞噬本能战胜了他灵魂里最后一点良知( 如果他还算得上是个人的话),现在,兽一性一占了上风。

“你——”

他迟疑一会儿,终于站起来,向她靠近,那脸上狰狞的情一欲,和他以往指挥厮杀械斗时同样,一根根肉丝都横了起来:“ 听着,柳娟,我并不是吓唬你,于菱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答应我,还是拒绝我,听你的一句话!”

“无耻——”

“哈哈,正经和贞洁又值多少钱?柳娟,你别躲着我,你躲不开的,从你最初背叛我,去一爱一我对头的儿子,打那一天起,我就不打算饶了你,咱们还是好结好了,因为我需要你,而且此时此刻就需要你——”

他步步进一逼一过来,恨不能一手攫住,搂在怀里,但柳娟绕着钢丝床,躲闪着他。这更使得他心急难忍,猛地从床上蹦跳过去,差一点抓住了她。

“来人哪!”

“你叫吧,这儿是我的天下。”他冲了过去,正把柳娟一逼一到大衣柜的一角上的时候,眼看就要得手,房间门啪地被人拧开了,进屋的是他的情妇兼“情报部长”——早先,由于她的一记耳光的汗马功劳,当过一阵子动态组长,现在这个职称是非官方的了。

“一妈一的,钥匙在她手里。”高歌回过身去,只见她脸上交织着嫉妒和凶残的神色,像恶狗一样冲过来,骂着:“ 好一个不要脸的臭x!”两眼血红血红地缠住了柳娟。

一见这种泼妇式的来势,知道是个不可理喻的东西,柳娟便闪了一下。但是这个满头卷毛的大块头女人,手挺长,一把扯住她的衬衫,只听嘶的一声,拽破了袖山的衣缝,露出了肩膀。于是柳娟狠狠地给了那婆一娘一一脚,到底是受过芭蕾训练的舞蹈演员,那一个大弹跳的踢腿动作,至少要够对方疼半个月的。就是她本人,也拐着走了好几天,幸亏地震后一切演出活动停止,算是把她饶了。

“情报部长”真像马一样尥开蹶子了,并且迁怒到高歌身上,一连串肮脏的话,连珠炮似的喷一射一出来。许多不该让外人听到的,属于他们之间的地下活动,或者秘密勾当,都毫无遮拦地从那充满色一欲的厚嘴唇里倒出来。

现在他想起王纬宇的话,是多么千真万确了:“高歌,高歌,你早晚要被女人搞昏头的。”果然,卷毛青鬃马望着柳娟,又望着自己在大橱穿衣镜里映照出的那副尊容,一种自惭形秽的心理,更促使她肆无忌惮地发泄着疯狂的仇恨和怒火。哦,连高歌都吓得心惊肉跳,眼看要出人命案,只得赶紧推着她,离开了这座房间。

屋里只剩下柳娟一个人,她赶紧拨电话,谁知早有预谋,把电话线掐了;跑去拉门,门也给反锁上了。怎么办?她把钢丝床推过去,挡住了房门,所有能够搬得动的家具,都当做障碍物筑垒据守了。

那天夜里实在闷热异常,她忙了一阵,汗流浃背,累得一点劲都没有了。看看表,两点多快三点了,只要再熬几个钟头,天一亮,工人上下班,就可以大喊大叫求救了。

在另外一个房间里,高歌正在安一抚一着那个歇斯底里大发作的女人。闷死人的燠热,和狂一暴的跳嚷叫喊,使得她扒掉了衣裙,满头卷毛,赤身露体地冲到卫生间里,打开莲蓬头任水冲淋着,尽管这样,也压不住那股怒火,死命地嚎叫着、咆哮着,和高歌没完没了地闹着。无论他硬的软的,她横直是半点油盐都不进,像个一浪一里白条似的,一会儿寻死,一会儿上吊,一会掐住自己的脖子,非要憋死过去不可。“一妈一拉巴子,要不是老一娘一,你们这帮狗杂种能有今天,我不想活啦!……”碰上这样蛮不讲理的撒大泼的疯狂女人,连万能的上帝都得退避三舍,何况王纬宇的明星?

总算高歌幸运,也不晓得是癫痫病发作,还是神经一性一痉一挛症?或者是大吵大闹过度兴奋而浑身脱了劲?她四脚巴叉地躺在卫生间的瓷砖地上,像一个大字。高歌直以为她休克了,关了莲蓬头的凉水,推推她,也动,喊喊她,也哼,便阖上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她。

柳娟在屋里歇了一会儿,觉得还不牢固,又费劲地把梳妆台转过来顶一住钢丝床,这样,即使他能挤开条门缝,人也休想进屋。但是,未等到她把工事筑成,冷不防身后那扇带穿衣镜的大衣柜门开了,浑身湿一漉一漉的高歌,凶恶地从里面跳了出来。

啊!原来那是他们的一条秘密通道。

他纵过来,像饿狼一样,把她抱住,一面狂一吻着她那细巧的脖子,和那被撕一破衣服而露出的光滑肩头。但是,他想都不曾想到,这个被他紧搂住像人鱼似的娇俏女一性一,却以一种难以想象的仇恨,将一把锋利的刀,朝他大一腿一根扎去。

“哦——”他叫了一声,松开手,跳了开去。

柳娟握着那把血淋淋的匕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像一座复仇女神。

他不顾裤裆上的血,再度冲上来,并且掏出了手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地强烈地滚一动起来。整个楼房在震颤着,门窗发出吱吱嘎嘎的可怕声响,吊灯在大幅度地摇摆,家具像被鬼神附了体似的滑一动着。他那些惊惶失措的小兄弟们,鬼哭狼嚎地奔跑着,呼叫着,贼窝变成乱糟糟的马蜂窝。高歌现在顾不得她了,这种生死关头,命比色一欲要紧,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劲头,拉开了钢丝床,和那些桌椅板凳,破门而出。在那螺旋形的楼梯上,不是一步一级地走,而是连滚带爬一溜烟地滑一下楼,蹿了出去。

柳娟孤零零地站在阒无一人的危楼里,悲愤万状,泪珠像线似的落下来,她想着陷进贼窝里的自己,想着死于非命的父亲,想着沙漠那边的一爱一人,望着那倒塌的一角洒进来的朦胧夜色,她真想喊:“这是什么世道?好人没有活路,这世界都成了他们坏蛋的天下!一个好端端的国家,被他们糟蹋得像个什么样子啦!这真是天怒人怨,恶贯满盈啦!震吧,老天,震死他们吧!把他们统统都震完蛋了吧……”

她想到自己向苍天呼吁的情景,伤心地啜泣了。

书房里的灯亮了,谢若萍披着睡衣站在她面前。自从于菱回家以后,她只要留下不走,就在这张长沙发上睡。

“你怎么啦?娟娟!”

“一妈一——”她哭出声来:“ 我是清白的,一妈一妈一,我是绝对清白的。”

“谁怀疑过你吗?”谢若萍挨她坐下,把她的膀子塞回到睡袋里去,抚一摩着她的头发:“不要哭啦!好孩子,睡吧,菱菱明天还要上路呢!”

她仍在不住地一抽一噎,并且从睡袋里挣出来,一把抱住谢若萍:“一妈一,你是大夫,你领我去医院检查。一妈一,我是干干净净的……”谢若萍给她擦去泪痕,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娟娟,我的乖孩子,我们全家都相信你,起心眼里一爱一你,喜欢你,让他们去闹吧,让他们去折腾吧,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们已经熬到东方发白了。原来,我也糊涂,甚至还不大愿意让菱菱的爸爸出去工作;现在,我开窍啦,如果我们不和他们较量,他们再爬上来,还会把白天弄成黑夜。十年来,他们糟蹋了国家,糟蹋了人民,尤其罪恶滔天的,是糟蹋了党;党曾经是我们心目中最美好的形象,她代表着我们的理想,愿望,追求,向往,以往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只要想起她,我们就有力量,可现在让这帮败类抹了黑。娟娟,不瞒你,我都失去过信心,不知道这种属于鬼的黑夜,还有完没完?如今,白天来了,而白天是属于人的。娟娟,你还记得么?你总来接我下夜班,我们一块在黑夜里走着,一娘一儿俩惦着远在边疆的菱菱,默默地掉着泪,谁也不去伸手擦,怕更引起伤心地走过多么漫长的夜路呵!现在,走到头啦,天已经亮啦,孩子,你还哭什么呢?应该笑,娟娟,应该是好人挺一直腰杆笑的时候啦!”

再没有比在黎明时间,更能体会到夜的黑暗。

曙光开始照耀的一九七七年的春天,多么美呵!txt小说-天堂w w w/xiao shu otx 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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