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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二是岑大海手下最宠信的心腹,差不多也是这班人的副头领,他这样的一死,岑大海手下一班亡命之徒,不禁次序大乱!

闵仕俊操刀割了胡二人头,拿在手里,正要号召连云寨村人,助长声势,冷不防斜刺里一声怒吼,跳过一个黑大汉来,这黑汉浓眉暴眼,鼻孔朝天,身材魁伟,宛如半截黑塔,他手里拿着一柄大砍刀,旋风似的猛砍过来。

闵仕俊向后一跳,高声喝道:“来人通名!”

黑汉恶狠狠的说道:“你老子就是岑大海,你杀了我的小舅子,赶快上前填命!”

闵仕俊冷笑道:“姓岑的,你派人偷袭矿洞,杀了我们的留守兄弟,还要装聋,我今次杀回你的人,算是报一仇,知道没有?”

岑大海听了闵仕俊这几句话,真个气得三尸暴跳,五内生火,当下更不打话,暴吼一声,举大砍刀,兜头猛劈过来。

闵仕俊侧身一闪,挥剑相迎,两个互展所学,斗在一起,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

柳兆熊、罗君玉指挥连云寨手下的村人,左冲右突,往来驰杀,岑大海手下人虽多,却挡不住闵仕俊等三人的勇猛,渐渐呈出不支状态。

岑大海和闵仕俊交锋了二十多合,看见自己手下不是连云寨村人的对手,真个又羞又怒,他决意速战速决,把眼前的闵仕俊收拾了,好去指挥大局。

岑大海把手中砍刀一举,“金龙摇尾”“乌龙入海”,刷刷,一连两招,第一招先把大砍刀舞成一个急漩,向闵仕俊拦腰砍去。

可是,还未到敌人身上,却陡的把刀杆一沉,刀锋向上撇,斜割敌肚,其疾逾电,这是古时的“拖刀法”,多半马上运用,不过岑大海拿来步战运用罢了,他以为这一着必然得手,哪知道闵仕俊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看见敌人刀光一旋,已经猜出是对方的拖刀“乌鸦掠翼”,身子向他侧面一抢,剑光一闪,砍在岑大海的背后,岑大海惨叫一声,急忙拖刀跳后,还算他体格强壮,虽然吃了一剑,没有倒下,狼狈向人丛里飞跳过去。

闵仕俊并没有赶尽杀绝,停剑不追,岑大海的部下看见首领受伤,无心恋战,纷纷逃窜四散,刹那之间,战事完全停止。

连云寨的村民,总算得到全胜,他们不但杀死了岑大海手下一百多名党羽,还把岑大海几个月来强占别人的矿洞完全抢夺过来,长白三彪吩咐把这些矿洞交回原主,兴安岭的采金村人,去了一个恶霸,个个欢天喜地,齐声欢呼不巳!

不过岑大海是个阴狠毒辣的贷色,他受了这番挫败,试问如何肯善罢甘休?他和几个部下商量了半天,想了个一拍两散的方祛。

甚么叫一拍两散呢,原来在清代,对于开采私矿,悬为例禁,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岭里的树林宝藏,完全是皇上的东西,未得官府许可,不能移动,凡是私自开采的,必判死罪。

岑大海有一个拜把兄弟,在龙江府城里充当捕快,这拜弟是姓金的,和龙江府掌管文案的胡师爷相熟,岑大海由兴安岭失败回来,便决意向官府告密,说连云寨的闵仕俊包庇流亡入山,在兴安岭大规模开采私矿。

本来关东三省山脉绵亘,面积辽阔,许多地方不是官府力量可以管辖得到,开采私矿,差不多成了公开的秘密,官府方面因为自己力量鞭长莫及,诈作痴聋,不去理会,不过岑大海这次却由胡师爷方面打通关节,向龙江府禀告,并且把兴安岭开采私矿的情形,画了一张地图,连同禀祠呈上,这样一来,官府要想不理也不行了,首先派几名捕快到兴安岭去,在山下张贴告示,着令所有开采私矿的人刻日停止工作,采出来的山金,一律点存,准备缴交官府,一切等侯官府处置!

官府禁止开采私矿的告示一出,兴安岭的村民不禁大哗,因为几百年来,采掘金砂差不多成了当地土人主要的副业,如果官府下令禁止,几千人的饭碗岂不是打破吗?

所以告示一出之后,各村采金山民马上群情汹涌起来,闵仕俊等三人却是深沉多智,他知道这次官府突然派人到兴安岭,禁止采矿,内里一定大有文章,说不定有人暗里捣鬼哩!

闵仕俊极力竭制村人,不要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静候一切变化,至于一切采矿工作,暂时停止进行,避免官府耳目。

村人因为闵仕使不但本领超卓,而且侠心热肠,打跑了恶霸岑大海,个个对他十分钦佩,听见他这样说,当然唯他马首是瞻,把采掘山金的工作,暂时停顿,等侯情势变化。

光阴迅速,过了十天,官府蝗环⑾鹿文来,说明连云寨庄主闵仕俊、柳兆熊、罗君玉三人,包庇流亡,入山开采私矿,着令把历年来开采的所得着实呈报,核计课税?p>这道公文到了闵仕俊的手上,不禁大为震动,因为官府这道公文,完全没有理由。

第一,历年来进入兴安岭开采私矿的,并不单止是连云寨村人,怎样能够把所有的帐上在闵仕俊三人的身上,硬道他包庇流亡呢?此其一。

其次闵仕俊等三人,虽说也曾在山里挖了几座矿洞,采过多少山金,如果叫他呈报出来,他们据实列出,官府一定不信,必定咬实他虚报数字,决不止这一点,现在官府非常黑暗,万事都要讲钱,如果自己打不通他的关节,官府必定胡乱开数,说自己掘了多少山金,要征多少银子,这样一来,岂不是殃极吗?凭良心说一句,历年以来,不少人入山采掘山金,可是他们拿去售卖,并不认真得到高价,比如一两山金,官价是值三十两银子的,那些收买山金客商,他出价不过十七八两银子罢了,这个情形官府当然不知,而且也不相信,如果他按公价征税,连云寨全部村民,非要倾家荡产不可!

所以公文一下,众人不禁大哗,闵仕俊和村中父老经过一阵商量之后,决定暂时不理会官方的公文,一面派人到龙江府去,疏通官府,看看官府怎样动向!

连云寨村民不理会官府公文之后,过了三天,兴安岭入山大路上,突然来了一彪人马,烟尘滚滚,原来是一支官兵,约莫有千余人,由一员守备统率着,旗帜飘飘,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似乎有开到连云寨的模样。

闵仕俊自从接到官府公文后,已经吩咐村人广布耳目,监视官府一切,一见官兵到来,担任伏路哨探的村人,已经向连云寨飞报。

闵仕俊听说官兵到来,马上向柳兆熊、罗君玉二人说道:“二位贤弟,官府居然用武力来勒迫我们了,我们决不能够肉在砧上,任人宰割,赶快准备一切,开寨迎战!”

罗君玉立即吩咐人擂起战鼓来,刹那间鼓声咚咚寨苗寨后,村左村右,所有少壮村人,纷纷抄起刀枪出动,关外武风鼎盛,尤其是庄稼的人,个个都懂拳棒,练得几手武艺,他们听说官兵到来,个个热血沸腾各人执了器械,齐集庄中打麦场上,闵仕俊等三人也一律轻装软甲走到村前。

闵仕俊是大庄主,向村众高声说道:“各位兄弟听着,我们在兴安岭世代相守,住了多年,一向安分守己,没有做过犯法害人的事,这次官府出告示禁止我们采矿,这还可以说是王法,我们没话说,可是他却要我们开出历年来采掘私矿的数字来,这个绝对没有理由,因为历来开采私矿的并不单止我们连云寨一村人的,可恨混帐官府,竟把其他人采山金的帐也上在我们连云寨的身上,这可以说是忍无可忍了!现在官府打算用武力压迫我们,我们誓死反抗!各位兄弟以为怎样?”

村人听了闵仕俊这番话,个个高声叫道:“闵庄主说得有理,官兵到来压迫我们,我们打官兵去!”

闵仕俊看见村民可用,不禁大喜,立即吩咐他们排成队伍,开出寨外,列队迎抗官兵,他们三个也骑了高头大马,一马当先,冲出寨前,至于寨内妇孺,完全退入山去,准备在必要时坚壁清野,他们这边刚才准备妥当,那边官兵已经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支官兵是龙江府派来的,他们奉令入山扫剿私矿。

官府听了岑大海的话,以为连云寨是开采私矿的大本营,所以特地派守备佟国浩带一千旗兵,到连云寨拘拿闵仕俊等三人归案。

佟守备奉了命令,统率本部人马,浩浩荡荡向连云寨开来,刚才距离寨前五里,便看见一行人马由寨内出来,佟国浩看见村众居然列阵出战,不禁勃然大怒,向左右说:“岂有此理,官兵临场,这些乱民居然胆敢纠众抗拒,真是目无法纪了!”

在说话间,两队人马接近,闵仕俊已经飞骑出阵,高声大叫:“来的官兵听了,我连云寨村人都是善良的老百姓,没有欠粮,没有欠税,官府怎的派兵到来武力相迫,快说!”

佟守备看见闵仕俊骑在一匹红马上,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不禁暗自称奇,他也出阵大喝道:“你们既然自称良民,为何私办团练,抗拒官兵,本官奉令到来搜拿开私矿人物,你是谁人?怎的见了本官还不下马,居然还和我平身说话?”

闵仕俊冷笑道:“哦!阁下原来到来搜寻开私矿的人,大可以到兴安岭里找寻去,我名叫闵仕俊,是连云寨庄主,可以担保本庄村民,全是善良,并无作奸犯科之徒,亦无为非作歹之辈,官府只听一面之词,硬把我们当作贼人看待,那未免太过不分皂白了!”

闵仕俊这几句话的口气十分强硬,佟守备本来是个性如烈火的人,又奉了上头的命令,当下怒不可遏,把手中钢铁笔管枪一挺,泼刺刺的催马上前,喝声强徒,手起一枪,猛向闵仕俊当胸刺到。

佟国浩这一动手,闵仕俊的涵养功夫纵使更深一点也不能够再忍受了,他喝声来得好,霍地举起手中剑来,向枪杆子一撩,叮当,竟把佟守备的笔管枪直封出去,跟住反手一剑,寒光闪处,照佟守备马头刺到,他两个枪剑交加,大战起来。

鞍上是人斗人,鞍下是马斗马,官府村众擂鼓呐喊,斗了二十多合,佟守备虽然有武艺,却比不上闵仕俊的武功,得自无咎禅师真传,二十余合之后,佟守备枪法渐乱,闵仕俊的剑法越展越疾,顷刻之间,竟把佟守备卷入一片寒光里。

佟守备不禁大惊,他心里一着忙,闵仕俊陡的喝了声着,宝剑闪处,宛似白练一道,直奔佟守备颈项绕来,佟守备把头一缩,猛听风声暴响,头上那件蓝顶的缨帽,已经削了下来,剑光还把他的辫发削掉小半。

佟守备吓出一身冷汗,闵仕俊一着得胜,收剑勒马向后一跳,拱手说道:“失礼大人,小民刚才错手,险些儿把大人伤了,恕罪恕罪!”

佟守备看见自己的缨帽吃人家削去,他不知道闵仕俊对于自己,已经手下留情,还以为对方有意羞辱自己,更加怒不可遏,把手中枪向后一招,官兵马上一声呐喊,潮水般的杀上。

闵仕俊看见佟守备不但不领情,反而招呼官兵杀上,不禁心头火起,喝令村民勇上前迎战,连云寨村民吆喝连声,和官兵杀在一处,刹那间起了混战。

本来官军是节制训练之师,连云寨村民不过是乌合之众,决不是官兵的对手,可是清朝驻在关外的官兵,因为多年没有战事,吃惯了大平粮,武备废驰,连云寨村民因为久住山区,和马贼胡匪战斗惯了,个个懂得拳棒,加以官府无理欺压,个个怀着一肚怒气,一斗起来,人人拚命,个个争先,官兵虽然势大,急切间难以战胜,只和村勇打个平手。

这时兴安岭的采金村民听说官兵进攻连云寨,激于义愤,纷纷到来助战,俗语说得好,众志可以成城,连云寨方面平空增加了一支生力军,勇气大振,把官兵杀得东仆西倒。

佟守备看见村人越来越多,知道不妙,立即下令突围溃退,官兵得了撤退命令,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拚命飞逃,连云寨村人一直追出十里之外,方才收兵,这一次杀死官兵三百多人,还击毙了一员统带,虏获衣甲刀枪无数,高奏凯歌而回,可是这样一来,一件弥天大祸,便降临到连云寨的身上来了!

原来清代当时官吏,虽然糊涂,可是遇到了杀死官兵一类案件,却是异常认真,因为大清律例规定。

杀官如同造反,何况连云寨这次武力拒捕,杀死了几百名官兵,试问案情怎会不闹大呢?

这消息立即传到龙江将军的耳朵里,龙江将军听说连云寨居然杀官拒捕,不禁勃然大怒,他马上由昂昂溪和扎兰诺尔两处,调了两支旗兵来,向兴安岭进攻,另外由龙江府加派一个火枪营助战,这样一来,官兵人数已经有七千多人了,龙江将军还指派龙江知府徐钦尧,主持扫荡兴安岭的军事,一场新的战争,又再爆发!

闵仕俊等三杰,第一次杀退官兵之后,知道官府方面迟早一定卷土重来,派重兵入山搜剿,三杰为了未雨绸谋起见,先把连云寨的老幼妇孺和粮食牲畜,完全疏散到山区里,另外派人到龙江府去常川打听,刺探官府一切,所以官兵第二次进攻时,连云寨已经有准备了。

闵仕俊只留少数村人守在村里,自己率领一千村勇防守村口,随机应变,那知道官兵这回进攻,却是用火枪营开路,一百几十杆抬枪当先向前,劈劈拍拍一阵乱打,这种火枪喷出来的铁砂,威力很大,任你多好武艺的人也不能够抵御。

三杰看见官兵居然有火器助战,知道连云寨不能够固守下去了,为着避免无谓牺牲,下令放弃本寨,向山区里撤退。

官兵不到一日工夫,便占领了连云寨,可是所有村民逃避一空,捕无可捕,杀无可杀,官兵愤无可泄,索性放起火来,把整座连云寨烧成一片白地,可怜好好一座村庄,因为岑大海的诡谋,就这样冤枉无辜的葬在官兵手里。

官兵火烧了连云寨之后,继续向山区进攻,闵仕俊三杰便和官兵展开游击战法,在山野森林里,你来我去,此出彼伏,战斗了三个多月,官兵扑空了许多次,始终占不了多少便宜。

可是连云寨村人这一面,也是吃足苦头,因为在山区里流窜,粮食难找,几千人的给养,成了问题,何况一些老弱妇孺,在山岭里藏匿居住,抵不住风霜雨雪的侵袭,连续病倒了许多人,没有医药治理,又不能够返回连云寨,真个进退失据,狼狈万分,闵仕俊看这情形,知道不能够支持下去了,便和柳兆熊罗君玉两人商量,把全体村众撤出兴安岭,到别处去找寻新天地。

柳兆熊咬牙切齿道:“我们世代祖居的连云寨已经被狗官烧掉了,还有甚么去处,真是迫上梁山,还是落草为寇吧!”

闵仕俊本来不想沦为绿林,可是除了这条路外,没有别的路径可走,因为松北松南一带,多数地方,是流徒汉人开垦了的熟地,决不容许自己插足,再由兴安岭向北上,那就是老毛子(即俄罗斯)的国界,冰天雪地,鸟兽绝迹,那里能够生存?要安置这几千村民,除了落草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闵仕俊和柳兆熊两个盟弟商量了半天,决定走上这一条路,他们首先化整为零,把所有村人分批抄小路逃出山外,先把老弱妇孺之类,给资遣散,强壮的村民呢,征求他们的意思,那一个不愿意落草的,尽可以坦白说明,绝不勉强。

可是连云寨的村民,个个对闵仕俊等三杰极端钦佩,心诚悦服,闵仕俊一提出这个意思来,倒有一大半人同声喊道:“我们和三庄主生死与共,祸福同当,闵庄主要我们到那里,我们跟到那里,决不反悔!”

闵仕俊看见村人这样拥护自己,感动得流下几点英雄泪,他一点愿意跟自己落草的村人竟有千人之众,这样一来,人数不算少了,闵仕俊便带了这支人马浩浩荡荡的渡过黑龙江,开入吉林地面,终于选中了长白山做自己遁居之所,闵仕俊等三人由这天起,便开始了绿林的生活!

长白山横亘在吉林省的中部,东起中韩国境的图门江,西迄辽北边界,山深林密,形势险峻,不下于兴安岭。

闵仕俊选中了小长白山附近的金沙岭,开舵立寨,大兴土木,修建营房,可是在他们到达长白山第七天,便发生了一件怪事。

原来闵仕俊这天晚上,监督手下修茸房屋,直到三更左右,方才睡觉。到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张字条,是用鹅卵石子压着,闵仕俊不由吓了一跳,拿起纸条一看,竟是:“字示闵仕俊柳兆熊罗君玉三门徒,落草为寇,失身绿林,为少林门规所不许,见字速于今午来风沙岭下,听候处置,不得有误,师字。”

闵仕俊一看这字条,不禁面上变色,原来这张字条,竟是自己师父无咎禅师留的。

他们三个在拜师的时候,无咎禅师向他宣布少林五戒之中,第三戒是不准门下弟子失身绿林,违者处死,现在自己到长白山仅仅十天,无咎禅师居然到山寨来,留帖警告,并且叫他们到风沙岭等侯处置,那一定严重非常了。

柳兆熊战战兢兢的说道:“不好,我们违犯本门五戒,师父叫我们去,一定是取我们的性命!咱们还是弃了山寨逃生吧!”

闵仕俊道:“二弟不要害怕,师父决不是那样蛮不讲理的人,我们这次落草为寇,完全是被迫上梁山,出于万不得已,他老人家如果要杀我们,以他老人家那一身来去无踪的本领,已经把我们杀了,还叫我们今天去吗?俺们还是依照字条所说,到风沙岭去吧!”

柳兆熊罗君玉两人听了闵仕俊这番话,连声说是,这天午饭,闵仕俊等三人完全换过素白的衣服,不带一个随从,也不骑马,步行到风沙岭。

果然不出所料,闵仕俊等三人来到风沙岭下,无咎禅师真个站在那里,一别数年,丰姿无恙,可是他的面色,并不怎样沉重,闵仕俊等一见了无咎禅师,立即把双膝一屈,跪倒地上,闵仕俊不等无咎禅师开口,已经说道:“师父你老人家昨夜到山寨来,弟子全不知情,有失迎迓,再看师尊留字,知道身负重罪,特来请求你老人家处置,不过我们这次落草为寇,并不是甘心毁灭,自趋下流,完全是迫不得巳哩!”

他便把自己在兴安岭采掘山金,打退金矿恶霸岑大海,被他在官府面前,诬告自己包庇流亡,开采私矿,官府不分皂白,派重兵入山毁灭连云寨,自己无可奈何,方才带领村人逃来这里的经过说了。

无咎禅师听了闵仕俊诉说前尘之后,颇色略霁,正色说道:“关于你们落草为寇的事,为师早已微有所闻了,不过还不十分清楚经过情形,今天总算明白,你们实在被迫处此,但是决不能够这样沉溺下去,迷途不返,你们可知盗亦有道,这四个字吗?”

闵仕俊悚然道:“弟子愚陋不知,还请师尊赐教?”

无咎禅师说道:“你们落草为寇,仍要谨守江湖道义,第一不准奸淫妇女,第二不准放火烧屋,第三不准滥杀无辜,这三个戒条你们要谨谨记着,还有你们劫的只限于不义之财,对于善心商民,善良百姓,不但不准打劫,还要保护他们过去,长白山资源丰富,你们如果善于运用,肯用力去开发,不用打家劫舍,也可以自给自足,知道没有?”

闵仕俊连连点头,无咎禅师又告诫了他们一番,方才辞去。

由这天起,闵仕俊等三人便确立寨规,出示戒条,不准手下奸淫掳掠,他们本领既然高强,而且侠心热肠,扶危济世,所以在长白山立寨不到几年,便得了长白三彪的外号,闵仕俊叫紫面彪,柳兆熊叫金面彪,罗君玉叫玉面彪,威震松南,他们在成了名之后,仍旧依照无咎禅师垂训,不奸不杀,不烧不抢,给辽东一带的绿林,做了一个榜样。

今天他们到烧锅屯子来,伏击辽西双煞一班马贼,结果救回了贩参客人的性命,还把辽西双煞党天雄兄弟杀死,给当地商旅除掉一个大害。

虞秀琼姊妹听了他们自说来历之后,嗟讶不已!

虞秀琼忽然想起龙江钩叟的话来,自己要想洗雪父仇,一定要广交豪杰,增厚势力,方才可以和六龙正式交手。闵仕俊等三人虽然是绿林,却没有半点草野豪雄的气概,自己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和他攀交,留为他日臂助?

她便向闵仕俊三人说道:“愚兄弟游侠江湖,打算在武林中结交几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今日幸而遇着足下三人,不但本领高强,而且侠心济世,不知可以容许攀交吗?”

闵仕俊还未回答,柳兆熊已经抢着笑答道:“哪里话来,今次我们能够歼灭辽西双煞,贤昆仲的力量不少,客气话不用说了,请到草寨一叙吧!”

虞秀琼正中下怀,点头答应,五个英雄合在一起,离开烧锅屯子,向北进发。

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虞家姊妹和长白三彪在路上走了五天,由绥中县北向,经过义县,黑山,辽阳几县,渡过浑河,便到达盛京了。

盛京即是现在的潘阳,又名叫奉天府,清太祖努尔哈赤,就在这里开国,所以清兵末入关前两代皇帝,太祖努尔哈赤和太宗皇太极,驾崩之后,完全葬在这里(即是城外北陵区域)直到顺治(即清世祖皇帝)入关,定鼎中原,方才改称为奉天府,城池广阔,人烟稠密,是关外第一大城市。

长白三彪和双凤姊妹并马入城,柳兆熊指着远处的承佑宫说道:“这儿是清朝皇帝的宫殿,从前明朝的辽蓟经略使洪承畴,在吕翁山战败,被清兵所俘虏,初时决定绝食死节,可惜意志不定,受了大王妃的色诱,投顺朝廷,当了鹰犬,成了千古罪人,这承佑宫就是洪承畴变心丧志的地方,可是推源溯始,都是女色为害呢!”

他说罢摇头叹息,虞秀雯听了很不服气,正要反驳两句,闵仕俊已经喝道:“二弟,这是甚么地方,居然胡乱说话,如果给别人听了去,岂不是惹出麻烦吗?还不住口!”

柳兆熊被闵仕俊这一喝,方才恍然觉悟,他们五个人走过几条街道,方才下马,拣了一间干净客店,开房歇息。

闵仕俊起先想和虞秀琼同住一间客房里剪烛夜话,虞秀琼姊妹是女扮男装的,恐怕同房睡觉,被闵仕俊看出破绽,哪肯答应,坚决不肯,闵仕俊感到有些诧异,不过他回心一想,虞家兄弟(其实姊妹)十分斯文秀气,或者不惯和自己这些草莽豪雄共处,有些避忌罢了。

他便吩咐虞家姊妹在另一个房间安歇,自己和柳罗二人一间房里睡觉,这天晚上一宿无话,到第二天早上起来,长白三彪正要整装起程,奉天城里突然宣布戒严关闭城门,街上站满官兵,挨家逐户的盘诘,展开了严厉的搜索!

这一件事突如其来,虞家双凤和长白三彪觉得十分诧异,官府为甚么无缘无故搜索全城,难道发生了甚么大事不成?

罗君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向闵仕俊说道:“这一定是二哥闯的祸了,二哥在昨天入城时候,高谈阔论,说甚么洪承畴是千古罪人,朝廷鹰犬,这些话必定给官府听去,要访寻我们哩!”

闵仕俊摇头道:“恐怕不是这样吧,为了几句说话,官府未必会因此搜索全城呢!”

话未说完,客店大门一阵脚步杂踏,走进一队官兵来,个个弓上弩刀出鞘,如临大敌,领头的是一个统带武官,刚才走入店内,立即放开霹雳似的喉咙,高声大叫:“哪一个是掌柜先生,赶快出来,报告今天有多少住客,如果有半句话谎讹,小心你的脑袋!”

他这样的一喊,掌柜先生战战兢兢的由帐房里出来,说道:“将爷,小人的客店今天晚上总共有七十三个客人。每一个人的姓名,完全写在住客册帐内,将爷请过目吧!”

这统带官喝道:“混帐,哪个耐烦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帐册,我要把整间客店搜查一遍,看看有什么可疑人赶快带路,巡视院子!”

掌柜马上喊店伙过来给将爷带路,自己也不住赔笑打拱作揖,那统带官架子很大,连礼也不回半下,便带着几十名亲兵弁勇,搜索房间,在搜索的时候,他也躬身参加一份,当查到虞家姊妹所住房的时候,那统带官看了虞家姊妹几眼,心内突然起了一疑窦!

原来虞家姊妹虽然走过江湖,日子经验还浅,官兵查店时候,虞秀雯已经略略现出张惶的神色来,统带官看见虞家姊妹肤色白皙,手足细嫩,活像富家公子哥儿一样,却没有甚么行李,立即存了怀疑,再看见二女的行李包袱里露出剑柄,不禁越发疑惑。他向左右弁勇说道,“这两个嫩娃儿来路不正,你们过来,先把他们全身搜索一便,看看有没有可疑的物件!”

虞秀琼姊妹一听,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她两个本是假扮男装的女子,如果被人家周身摸索,一来难以为情,二来也恐怕被人家看出破绽。

虞秀雯把面一沉,说道:“大人不要动手!我们是安份守已的良民,没有作奸犯科,为甚么要搜我的身上,别要上前,不得无礼!”

那统带官看见虞家姊妹不准自己搜身,心里更加疑惑,厉声喝道:“混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宾,莫非王臣,我们是奉令搜查客店的,不论哪一个人如果有可疑,都可以带回官府衙门去,你这两个东西好大胆子,胆敢抗拒搜捕,九弟过来,把他事下!”

那些如虎如狼的弁勇,听见统带大人这样一说,个个轰隆一声,就要动手把虞家姊妹扎绑逮捕!

虞家姊妹看见官兵居然要来捉拿自己,不禁勃然大怒,虞秀雯首先娇叱一声,粉拳起处,莲足一扫,迫上前几个官兵,活像滚地葫芦也似,跌倒在地!

那统带官看见虞家姊妹居然动手,殴打自己手下弁勇,虎吼一声,抽出自己身边腰刀,叫道:“反了反了,这两个东西公然动手打人,赶快把他乱刀砍成肉酱!”

这些弁勇纷纷拔刀上前,虞秀琼手急眼快,拿起房里的桌子来向众弁勇一掷,砰的一声大响,打在几个弁勇身上,把他们打得东仆西倒,哎哟乱叫,两姊妹生龙活虎也似的,由包袱里取出兵刃来,虞秀雯亮出双刀,虞秀琼展开单剑,娇声喝道:“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刀剑左右一分,砍倒了两名弁男,那统带心头火起举手一刀,向虞秀琼胸口扎去,虞秀琼把手中剑向左一挡,“封侯挂印”叮当,把那统带官的刀直封开去,反手一剑,“毒蛇吐信”,连环进招,这一剑疾如闪电,刺进统带官的大腿,那统带官哎哟一叫,扑通,仰后直跌出去。

众弁勇不禁大骇,虞家姊妹却趁着众人慌乱的时候,施开轻功来,各自把身一扭,刷刷,像两只燕子,穿出屋门,只一下便上了屋顶。

这时候客店外面还有官兵,看见两个人跳上瓦面,不禁哗然大吼:“奸细奸细!各位弟兄,快来捉拿奸细!”

长白三彪在隔房里,在官兵搜索虞家姊妹房间的时候,已经暗自准备,等到统带要搜索虞家姊妹的身,虞秀琼、虞秀雯跟官兵动手,柳兆熊、罗君玉两人就要过去帮助,闵仕俊却是个智深勇沉的人,阻止他道:“不要动手,如果连我们也一齐跟官兵破脸,事情一闹大了便不好办,几个酒囊饭桶的兵勇,他两人决不会应付不来。我们还是静以观变吧!”

柳兆熊罗君玉两人只得住手,等到虞家姊妹跳上瓦面,店外官兵呐喊,闵仕俊方才向罗君玉道:“他们要登高逃跑了,你上去看一看虞家兄弟逃走的方向,可是不要露面,至要至要!”

罗君玉点点头,由后窗一个飞身,跳上瓦背,伏倒在瓦坡上,侦查虞家姊妹逃走方向。

再说虞家双凤姊姝,突破官兵纠缠,跳上瓦背,街上官兵弁勇看见有人上房,连声呐喊,纷纷射出弓箭来,虞秀琼姊妹展开手中刀剑,化成一片白光,围绕全体,弓箭只射到她的身边,便自纷纷落地。

虞家姊妹一路上穿房越瓦,起落如飞,直向东北奔去,因为这时候官兵已经全城大戒严,街上行人断绝,家家关门闭户,如果跳落平地,必定被官兵沿途堵截,杀不胜杀。

她两个只好跳上瓦面,兔起鹘落,居然被她们越过十几条大街,闯到城南一带,可是盛京城的面积很大,城垣高峻,四面八方的城门也关闭了,光天化日之下,要想逃走出去,简直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一件事,她们只好找个地方躲藏,说也凑巧,虞家姊妹乱跑乱闯,居然跑到顺天门附近的承佑宫外,承佑宫就是当年清太宗监禁洪承畴劝降的地方,虽说不上金碧辉煌,也称得起红墙绿瓦。

宫门外还有一道御河,这承佑宫本来是努尔哈赤龙兴关外,留下来的宫殿,自从顺治入关,定鼎北京之后,这承佑宫便告荒废了,除却一小部分地方住着看守人员之外,其余大半地方都是由它空置,交给将军看守。

虞家姊妹逃命要紧,不管三七廿一,只一耸身之间,便自跳过御河,再一晃身跳上宫墙,落向宫内去了。

这时候追逐虞家姊妹的官兵,不下一二百人,他们看见逃人跑入承佑宫里,不禁愕了一愕,因为承佑宫是皇上划定的“禁地”,事先未得允准,任何人也不能够到“禁地”去,违令的立即斩首!

这些官兵哪里有闯入禁地,搜索逃人的勇气,个个跑到御河旁边,便站住了,他们商量了好一阵,方才派人返盛京府衙报告,再由盛京府衙照会承佑宫的总管太监,说明有两个奸细逃入禁官,要求准许官兵入宫搜索。

总管太监听说有人逃入禁宫,立即答应,官兵方才敢渡过御河,直入禁城,可是由于一番来往手续请示,公文往来,差不多虚耗了大半日时间,虞家姊妹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原来虞秀琼虞秀雯两姊妹,窜入承佑宫后,虽然隔着宫墙,看不出甚么东西来,可是耳朵听着,也可以知道追骑到御城河边,便停住了,虞秀琼知道凡是皇帝的行宫,多数划为禁地,普通百姓黎庶,决不能够任意闯进,自己正好趁这空隙,找寻出路。

她向虞秀雯打个呼哨,两个人一溜烟般,由东向西,穿房越瓦走去,只见这承佑宫虽然面积很大,建筑也是雕梁画栋,美奂美轮,可是到处荒芜,花砌苔生,荒草没胫,各处宫殿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迹,虞秀雯觉得十分奇怪,便同虞秀琼道:“姊姊,这座宫殿地方很多,房屋也还不错,为甚么一个人也没有呢?”

虞秀琼道:“妹子你有所不知了,这承佑官在本朝未曾入关以前,先皇帝居住的地方,后来本朝入关定鼎,这些宫殿当然荒废了,想起那些万乘之尊的帝皇生占死霸,占领了这样多地方,自己又不去住,任令空置,想起那些贫无立锥的老百姓来,连个栖身蔽雨的地方也没有,你说是多么不公平的一回事哩!”

虞秀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姊姊,我们横竖来到这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宫里的宝物,取一两件再走!”

虞秀琼本来无意做贼,可是回心一想自己的马匹和行李完全丢在客店里,所有银两也没有了,现在只得两个光身,今后怎样行走江湖呢?反正自己是被官兵迫入来的,何不像妹子所说,偷他几件宝物回去。

虞秀琼点了一点头,她两个来到一座宫殿瓦背上,向下一看,只见这间宫殿虽然金碧辉煌,可是里面空空如也,没有甚么东西,除了一些古玩用具,较为值钱之外,便没有甚么值得下手偷取的事物了,古玩虽然值钱,却不容易脱售,而且携带累赘容易损坏,虞秀琼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失望。

虞秀雯忽然用手一指道:“姊姊,那不是库房吗?我们过去看看!”

虞秀琼顺着妹子的手指处望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只见一箭以外,绿树丛里,耸立着两座房屋,这两座房屋,建筑的并不是宫殿形式,只有两层高下,有门无窗,十分古怪。

虞秀琼忽然想起自己以往行走各地,所见过的官府库房都是同一形式,这两座建筑不用说,一定是收藏宝物的库房了,她们便用轻功由瓦面跳下来,穿过树丛,直向前面跑去,不一刻已经到达,那两座果然是库房,铁门紧闭,鸦雀无声。

虞秀琼看了看这座库房高约两丈,丁方四丈有余,她便一个耸身跳上屋顶,向下一看,她由透明的琉璃瓦上,看了下去,只见库房里面钉着许多檀木架子,木架上放了不少宝物,小部分是古玩字画,大部分是金银器皿,可是库房关闭十分严密,而且又在光天化日的时候,怎可以进去偷盗。

虞秀琼忽然想起来,这里既然是承佑宫库房,藏贮宝物重地,而且又是白天,怎会连一个摆样的卫士也没有?

她正在觉得有些疑惑,忽然听见自己身边不远的瓦面上,咯噔一响,虞家姊妹出其不意吓了一跳!

她急忙扭头看时,原来距离自己七八步外的琉璃瓦面,突然现出一个面盆大小的裂洞来,跟住刷的一响,窜出一个人来,这人装束模样十分古怪,只见他五短身材,身形瘦削,和小童一般无二,一身黑色密扣衣裤,头上戴了一个假面,是犀牛皮制的,五彩斑驳,面目的眼孔内,露出两只光炯炯的眼睛,只见他人一溜轻姻也似的,由瓦面洞里面窜出来,向虞家姊妹咧嘴一笑,便自飞也似的,直向前面跑去。

虞家姊妹咦了一声,也不顾得再偷盗大内库房的宝物了!

跟在那怪人的背后,只见怪人抄着一条芳草没胫的小路,直跑过去,虞家姊妹衔尾紧追着他,不到片刻工夫,已经跑到承佑宫东面御苑里。

这是从前清太祖,御用的牲畜园,本来养了不少珍禽怪兽,供皇帝赏玩的,现在只剩下一些空笼,甚么鸟兽也没有了!

怪人来到御苑尽处,突然把身形一顿,停在一个原本挂鹦鹦的六角凉亭前,忽地回转头来,向虞家姊妹喝道:“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好大胆子,居然擅入御苑,你们可知道冒犯禁宫的要犯杀头之罪么?”

虞秀雯愕了一愕,正要回答,虞秀琼已经失笑道:“朋友,你知道擅入禁宫的要犯杀头罪,那么,你入大内库房偷盗东西,不是要千刀凌迟吗?我们是被人由外边赶进来的。无意中遇见了阁下,所以……”

怪人摆了摆手,说道:“我明白了,这里不是说话地方,跟着我来,离开这里再说!”

他说着把身一矮,施展开本身的轻功来,只见他一个身形轻似微尘,软如棉絮,倏起倏落,疾走如飞,虞秀琼姊妹跟在那怪人背后,几乎追赶不上,她们暗中惊诧怪人轻功身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地步,自己今次到承佑宫来,估不到又在这里遇了奇侠?

她们正在猜想着,那怪人已经跑到承佑宫后,这里是一列两丈多高的黄墙,怪人来到墙下,施展“一鹤冲天”轻功本领,全身向上一耸,一溜烟似的,上了墙顶,再一飘身,向外落去,虞家姊妹对这座两丈多高的黄墙,几乎跳不上去,拼命运足丹田之劲,一个飞身,跃上墙顶,墙后是一片乱山,虞秀琼姊妹跟着怪人溜出盛京城,虞秀雯看见自己得脱虎穴,以手加额说道:“多谢上苍保佑,我们总算脱出险境哩!”

怪人听见虞秀雯不由自主的说了这几句话,不禁哈哈一笑,伸手向面一抹,那副犀革面目立即像蛇蜕一般脱了下来,露出一张面庞,虞家姊妹看了怪模祥,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这人只是个十五六岁的童子,眉清目秀,只是面色黝黑,好像焦炭一般,却有一宗异处,自颈而下,肌肤嫩如白玉,乌眼圆圆,一面天真稚气,望着虞家姊妹傻笑。

虞秀琼姊妹看见他天真烂漫,十分高兴,上前拱手说道“小兄弟,你贵姓名,为什么要进入禁宫大内呢?”

那黑面少年哈哈一笑道:“我今次进入大内,还不是为了宫中宝物而来,今回已经是第二次了,你看!”

他说着由腰间摸出几件东西来,原来是几件金银器皿,精工细缕,分明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虞秀琼看了黑面少年这些东西,方始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官府这次在盛京城大肆搜索,并不是为了甚么,原来竟是承佑宫内失了东西,进入承佑宫偷盗当今皇上宝物的,就是这个黑面少年,看这少年年纪并不很大,武功却是超卓不凡,出入禁宫,如入无人之境,可以说是当今奇人了。

她正要问黑面少年为甚么要入大内偷东西,黑面少年突然走到一个有标志的地方,用手一阵乱扒乱抓,只见他扒了两盏茶时候,挖出一个泥坑,提出一只朱红檀木的箱子来,黑面少年把箱子打开了,箱里全是金银珠宝,光芒耀眼,每件都是价值千两以上的东西,绝不是普通民家百姓所能有,虞家姊妹明白是黑面少年由大内里面盗出来的东西,真个舌缩不进,半响不说一句话!

黑面少年把金银器皿收入朱红木箱里,看见虞家姊妹诧异的神情,不禁破颜一笑,说道:“二位以为我入禁宫大内偷盗宝物,觉得十分纳罕稀奇吗?其实古今皇帝,都是残忍凶狠的独夫,二位到过承佑宫内,可以看见宫殿里面大半地方完全空置,没有人住,可是一般贫苦的老百姓,想找半片瓦遮头也没有!再看看承佑宫里面的库房,贮藏了许多金银珠宝,任令尘封不动,那些穷人呼天抢地,衣食不饱,官府还要催他们交粮,急逾星火,这还不是供给帝皇荒淫享受,不管老百姓死活吗?我现在偷盗一些金银珠宝来救济穷人,也自不为过吧!”

虞秀琼看见黑面少年,年纪虽然很小,说的话却是至理名言,不由暗暗点头,虞秀雯笑说道:“小兄弟,你说的话很对,可是我们还未请教你的姓名,师承哪位,如不见弃,我们可以大家攀交一下!”

黑面少年含笑答道:“你要问我的姓名吗?好说好说,你两个叫什么名字呢?”

虞秀琼看见黑面少年反问自己,觉得十分可笑,不过看他意思,如果自己不先向他说姓名,黑面少年也不肯把自己真实名姓相告,岂不是变成两下隐瞒了?虞秀琼便把自己虞仁虞义两个假名字向黑面少年说了。

黑面少年听说虞秀琼姊妹是直隶大名人,不禁愕了一愕,问道:“哦!原来你们是大名府人,大名府有一位金刀太岁虞老镖头,跟你们是同姓的,听说他年前已经死了,你们可认识这位老人家吗!”

虞秀琼见黑面少年说起自己父亲的名字不禁心头一阵凄酸,几乎流下眼泪来,可是她在陌生人的面前,只好强自忍住,说道:“虞老镖头吗?不错,他是大名府有名镖头,可惜他在几年前在关外被马贼暗算,劫去了价值五六万两银子的镖货,叫他赔偿,弄到倾家荡产,一气之下,患病死了,身后十分萧条呢!”

黑面少年听了这几句话,似乎觉得有些感慨,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霎时祸福,尤其是我们这些练武技的,如果不能够急流勇退,盛名难继,必定受到意外挫折,闲话少说,我名叫做葛雷,黑龙江北安县人氏,自小丧了双亲,无父无母,由十岁起便被龙江钓叟收在门下,这次到盛京来,还是破题儿第一次,我现在就住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彭家屯内,二位是被官兵追赶的,当然不能够立即返入盛京了,请到彭家屯躲一躲,避避鞑子的风头吧!”

虞秀琼估不到黑面少年葛雷竟是龙江钓叟的弟子,龙江钩叟就是上次在夹山口替自己飞石解围的老头儿,葛雷是他徒弟,怪不得有这样的好身手,自己一年来闯荡江湖,除了挟艺访友,广交天下豪杰之外,还希望遇着这位风尘异人,请他老人家指点迷津,哪知道在这里遇了他的徒弟!

虞秀雯不禁大喜说道:“原来尊驾是龙江钓叟门下的高足吗?那好极了,一年以前,先父在大名府病故时候,他老人家也曾经向我们致祭留字,并送奠仪……”

虞秀雯一时口快心直,说出自己的秘密来,她起先说自己跟虞老镖头没有关系,现在却说龙江钓叟向先父致祭,葛雷立即听出破绽来,他觉得十分诧异,问道:“哦,原来贤昆仲是虞老镖头的后人吗?失敬失敬,不过家师曾经说过,虞老镖头只有两个女儿,到不曾听见他说过有子哩!”

虞秀琼看见自己妹子露了口风,被葛雷看出破绽,不禁失笑起来,她上前向葛雷说道:“好不相欺,实不相瞒,我们正是金刀太岁虞老镖头的女儿,今次到关外来,全是挟艺访友,为了行动方便只好易钗而弁,改扮男装……”

葛雷听到这里,不等她说下来,说道:“我明白了,既然不是外人,到了地头再说!”

他引着虞家姊妹直入彭家屯,这时不过是黄昏薄暮时候,彭家屯是盛京城外一个小小屯子,位在抚河旁边,葛雷却在这里结识了一个老年的村人,在他家里宿歇,他把虞家姊妹引入老村人的家里,分开宾主坐下,说了自己的身世经过,原来这葛雷之出身在黑龙江北安县一个穷苦农家内,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冰天雪地之中,几乎成了饿殍,好在关外民风淳朴,物产富庶,有一个善心的大户,见他身世可怜,把葛雷收容了下来,做一个牧羊的小童。

葛雷便每天拿了一根杆子,赶着羊群到兴安岭下面吃草,直到黄昏晚上,方才把羊群赶回家里,除了下雪下雨的天气之外,成了每天必做的功课,这时候的葛雷,年纪不过九岁罢了,似这样的生活,虽然劳苦,也还觉得写意。

光阴迅速,过了年余,有一天,葛雷按着往日规矩,把羊群赶到山野里,到了黄昏,方才吹起叫笛,集中群羊,打算赶返大户的栅里,谁知道一点羊群的数目,居然少了三只羔羊,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关外牛羊虽然价贱,不过自己是牧羊人,如果失了羔羊,本身也要负责,他在山下找了一遍,差不多平日羊群所到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还不见那三只失踪羔羊的下落,直到夜幕低垂,深山处狼也快要出来了,葛雷方才垂头丧气的赶着羊群回去,告诉大户。

那大户是姓刘的,听说失了三只羔羊,如果换了别的孤寒财主,葛雷即使不吃一顿棒子,也要挨受一顿臭骂,不过刘大户是个忠厚仁慈的长者,他因为葛雷年纪小,这一年来工作勤奋,羔羊失踪,或者是被山中蛇兽拖去吞吃,也未可定,所以他并没有怎样斥骂葛雷,只淡淡地说了几句,叫他以后留神便了!

到第二天,葛雷照常赶羊入山,在牧羊的时候,格外留神,可以说得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可是到了黄昏日落,吹笛集合羊群时候,一点羊的数目,又发觉少了五头羊,这样一来,把个葛雷急得三尸暴跳,五内生烟!

因为昨天失了三只羔羊,还未找得下落,今天又失了五只羊,这五只羊还是大的,试问自己怎样回去交代?

虽然主人宅心忠厚,决不会疑心本人监守自盗,自己在两天内,一连走失了八只羊,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推卸责任。

葛雷年纪虽小,却有一股傻劲,他决心要深入兴安岭,查究失羊下落,他首先把羊群赶到村前的旷野里,集中一起,吩咐别的牧童,把羊群引回刘大户的栅里,自己再到兴安岭去找寻。

其实若大一座空山,要找寻几只羊,何异大海捞针,而且天色黑下来了,山中蛇兽很多,一到晚上,立即出来,葛雷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进去岂不丧命。

不过他是个小孩子,哪里顾虑到这层,凭着一股傻劲,向兴安岭跑去,他在兴安岭的山麓下,找了一遍,还不见失羊的下落,不经不觉,晚风陡起,夜暮低垂,葛雷在深山里走迷了路,心中越急,越走越错,四面是黑沉沉一片,虎啸猿啼。

葛雷虽然胆大,也觉得心胆俱寒,他忽然看见山岭东面,现出一点火花来,有火光的地方,便有人家,葛雷不禁精神一振,他便朝着火光走去,不经不觉,那点火光由远而近,原来那并不是人家,却是一堆熊熊烧着的野火,野火旁边还有六七个毛茸茸的影子,葛雷定睛细看一下,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那群毛茸茸的影子,并不是人,却是一种自己生平不曾见过的怪物,似猩猩不像猩猩,像人熊不是人熊,颜面略如人形,只是突鼻高额,厚唇上掀,唇色比血还红,而颊作深蓝色,十分狰狞,身高丈许,臂粗如椽,全身除了颜面口鼻之外,周身长满一种棕黑色的长毛,人立而走,别看身体笨重,举止却是十分敏捷,这类东西一共有六个之多,看去甚是狰狞多力,只见他们居然学人一样,在山坡下搭了一个火架,火架上倒绑着两只去了毛的肥羊,下面生着一堆野火,火光熊熊把肥羊烧烤着,地上还有三只死羊还不曾去毛呢!

葛雷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过去两天失去的羊,完全是这班东西作怪,只不明白这些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究竟是甚么路数,居然会学人一样烧烤东西吃,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其实葛雷所看见的,绝对不是妖精怪物,却是一种类似猿猴的东西,名叫猩熊。

山海经上有说“西方深山有人,高可丈余,体披长毛,啼声独一,性至凶悍,每取鱼虾就人火炙食,燃爆竹逐之即走,古名山魁,又名山魈”就是这一类东西。

猩熊在上古时善殖异常,差不多每一座山岭也有,古人在年节时燃放炮竹,为的就是吓走这类怪兽,这风俗一直流传到现在,不过后来人类繁殖越多,拓展地盘日广,这种猩熊是吃肉的恶兽,找寻食物不易,渐渐绝种,只在兴安岭这一类亘古无人的山岭里,偶一发现罢了!

葛雷年轻识浅,当然不知道这类怪兽的厉害,他看见怪物烤吃肥羊,除了绑在火架上的两只之外,地上还有三只,总共是五只羊,不是自己所失窃的五只羊吗?

自己辛辛苦苦给人看羊,怪物却把自己的羊偷去做点心吃,几乎坏了自己的衣饭,葛雷气忿不过,恰好这时候有一只半大不大的猩熊蹲了下来,用一根枯树枝向火堆拔火,葛雷忽然想出一个顽皮的主意来,他在地上抓了两块拳头大的石子,觑准火堆位置,一扬手掷过去,他这一下并不打紧,几乎弄出杀身大祸。

原来葛雷这两块石子飞掷过去,吧吧两声,跌落火堆里面,立即爆出大量火星来,不偏不歪,恰好把那猩熊溅了一头一脸,还把他身上灰褐色的长毛,烧着了好几处,那猩熊出其不意,吃了这哑巴亏,急得满地打滚,压熄火星,嘴里连连吼叫,其余五个猩熊看见有人捉弄自己,立即发怒狂吼起来,这类野兽耳目最灵,对方只要一有动静,立即发觉,它们怒吼连声!站起身来,直向葛雷藏处扑到!

葛雷看见怪物发觉自己藏处,不禁大惊,他急不迭忙的爬起身来,抓起一块磨盘大石,要向猩熊打去,说时迟,那时快!葛雷刚才把石头一举,耳边已经有一个苍老洪亮的口音喝道:“小娃不要动,这类猩熊岂是你可以招惹的,赶快退下!”

话犹未了,猛觉自己衣领一紧,一只强有力的手腕,抓住衫领,用力向上一提,葛雷猛觉自己身躯,腾云驾雾似的直升起来,两只猩熊恰在这时候扑到,双双扑了个空,轰的一声,撞在一处,他刚个头撞头,撞得十分疼痛,不禁怒吼一声,陡发野性,打在一处,指抓口咬,绝不留情。

原来这类动物,虽然力大无穷,却是天生凉薄,残忍好斗,即使是自己的同类,一打起来,亲如配偶子女,也要一死一伤,方才作罢。

葛雷躲过一险,回头看时,只见抽自己躲过猩熊袭击的竟是一个五短身材,疏眉明目的老头儿,这老头子又是素昧平生的,不由吓了一跳。

作者一支秃笔,不能够同时描写两个的事,再说其余四只猩熊看见同伴互相残杀,它们也不阻止,只由喉底发出可怕吼声,直向那老头子扑去。

这老头子一个身躯,矮胖如缸,胖面团团,好像皮球一般,他看见猩熊连声狂吼冲到,绝无惧容,第一只高大的猩熊,张开毛茸茸的长臂,猛扑过来,老头子不慌不忙,一个擒拿手法,执住猩熊手臂上面用力一拖,下面用脚一勾,扑通,竟把这猩熊跌了个朝天跟斗。

第二只猩熊扑过来,他也如法泡制,横腿一扫,这猩熊也像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的跌倒了。

第三只第四只两只猩熊,也同时吃了亏!他们分别扑来,吃老头子用不同方式,跌倒在地,尽管猩熊凶猛多力,老头子却像大人戏弄小孩子一般,一勾一拐,便巳把他扫跌地上!

四只猩熊连跌跟斗几下,越发暴怒如狂,发疯似的乱扑乱抓,老头子一个身躯,别看笨钝,却比飞鸟游鱼还要快捷,星丸飞掷似的,在四只猩熊中飞来窜去,这边两只熊吼互相残杀,这边四只猩熊围攻一个老头,打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吼声连连,山回谷应,葛雷在旁边看了,惊心动魄不已!

斗到难分之际,那老头儿似乎有点不耐烦起来,他倏地一声清啸,声如鸾凤,伸手向腰一捋,铮铮两响,拔出一条白亮亮的东西来,原来是一柄形如腰带的宝剑,无锋无柄,活像一道钢条。

那老头儿一拔出带形宝剑来,四只猩熊似乎知道厉害,正要抽身逃跑,老头子宝剑一挥,只听震天也似一声狂吼,一只巨大无比的猩熊,已经拦腰砍做两截,血雨飞洒,下半截身倒了下去,上半截身连同两条长臂,直飞起来,抛出两丈以外,落向一丛矮树顶上,吧吧几声,竟把矮树压断了六七株,两臂一伸,抱住短树,钢牙利口一阵咀嚼,把树身咬得粉碎,方才气绝。

葛雷看见怪物死后仍旧这样凶残,不禁昨舌!

老头子砍杀了一只猩熊之后,又再一个飞身直窜上前,宝剑再挥,刮的一声暴响,又把第二只猩熊杀死。

他这一剑用的是“斜切藕”方式,把第二只猩熊脑盖砍了半边下来,这只猩熊连狂吼也没有半声,便自死于就地,还有两只猩熊,在老头子杀死第二个同伴的时候,已经逃出老远,一只较大的遁出二十丈,一只小猩熊也跳出十三四丈以外,老者却是一声清啸,连人带剑直飞过去,白光一闪,把小猩熊拦腰砍做两段,血花溅处,小猩熊惨叫半声,便自倒死,大猩熊飞也似的,跑出三四十丈,老者杀死了小猩熊之后,再一耸身向大猩熊追去,只见一道白光,电掣星驰,不到十几下起落之间,便把恶兽追上,白光匹练长虹般的一绕震天价响一声狂吼,大猩熊又自死在地上!

这老头子才一照面,举手投足之间,便杀了四只大小猩熊,葛雷在旁边看见了,不禁咋舌不巳!

这时候两只猩熊,还在那里互相残杀,乱抓乱咬奔腾跳跃,打得十分猛烈,连同伴被人家杀死了也不知道。

老头子杀了大猩熊之后,返身跑回,看见这两只猩熊内斗正烈,更不打话,上前把手中剑一撇,寒光过处,竟把两只扭结在一起的猩熊,拦腰砍做四段——两声狂吼,这两只猩熊也同时了帐!

葛雷看见老头一连杀死了六只猩熊,不禁又是惊喜,又是钦佩,他惊的是老人不知道是何方神圣,那样猛恶绝伦的怪物,居然被他三两下手法,完全诛却,不知道是不是山神显圣,钦佩的是老头子已经偌大年纪了,还有这样奇功绝技,穿越山野,力斩猩熊,如果自己练成他那样的武艺,那是多么值得自傲呢?

他正呆呆的想着,老者已经折了回来,纳剑入鞘,向他问道:“你这小孩子姓甚名谁?好大胆子,居然三更半夜,跑来这里,本山野兽很多,你难道不怕野兽把你吃了去!”

葛雷究竟是个聪明的小孩子,他看见老头子词色虽然严厉,态度却是十分和蔼,完全没有恶意,他能够这样的问自己,可见他是人而不是神了。

葛雷这时候福至心灵,突然把双膝一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向老头子道:“小子姓葛名雷,自小没了父母,在兴安岭山下给一个姓刘的大户牧羊,因为这两天来,发觉自己牧的羊群不断失窃,两天之内不见了七八只,恐怕主人责骂,只好到兴安岭山上找寻,哪知道半路遇着这些怪物,几乎死在他的手上,幸蒙老丈搭救方才得免,我因为两次失了许多只羊,打算不回去了,请你老人家收留我练本领吧!”

说着叩头不巳,老头子看了看火架上的烤羊,心中已经明白这是甚么一回事了,这姓葛小孩子失窃的羊只,一定做了猩熊口中的食粮,看这小子年纪虽然很小,却很聪明,自己闯荡江湖半生,还不曾找到一个可以传授衣钵的徒弟,这老人点了点头便吩咐葛雷站起来,正色说道:“你要拜我为师,学本领吗?很好,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练成了本领之后,打算做甚么呢?”

葛雷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如果练成了你老人家一样本领,必定行走江湖,给穷人解除痛苦,替弱者打不平,尤其是像这类偷羊吃的怪物,一见就杀,以免它为害生灵哩?”

老头子听了葛雷末后几句天真稚气的话,不由失笑起来,说道,“好孩子,真好志气,我收你做徒弟了,跟我来吧!”葛雷便跟着那老头子去了。

再说刘大户那方面,直到天色入黑,还不见葛雷赶着羊群回来,不禁大为焦灼。正要派人寻找,葛雷委托的邻童,已经把刘大户的羊群赶回,并且代传葛雷的话,说羊群今天又失窃了五只,自己到兴安岭找寻,如果找寻不着的话,便决不回来了。

刘大户不觉大惊,只好接回羊群,因为天色入黑,无从寻觅,到第二天方才派人入山找寻,哪知道找来找去,始终找寻葛雷不着,以为他不是失足跌落山涧,就是饱了虎狼之腹,所以连尸骨也找寻不着,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想要找寻苦主也没方法,只好叹息一阵,作为罢论而已!

其实葛雷在深山里虽然遇险,并未丧命,他跟着老头子走出兴安岭,那老头子就是本书主要人物龙江钓叟了。

原来龙江钓叟的真名姓叫做盛云川,先祖是帮助明太祖开国的功臣,后来明朝发生“靖难之变”,燕王棣以叔父身份,夺了侄子建文帝的大位,盛云川的先祖看不过眼,便弃了本身的官职,和家小眷属一同远走关外,就在黑龙江畔的三姓寨住了下来,告诫子孙,今后世世代代,切不要在本朝为官,后来先祖死了,祖宗一脉相传下来,直到盛云川这一代,恰好是明清交替之际,盛云川这时候年方弱冠,练了一身武艺,看见清兵入主中原,不禁激发起一腔热血,立即赶回关内,打算投效扬州督师史可法的部下,共拒胡骑。

哪知道局面变化得大快,盛云川刚才返入关内,清军已经渡过长江,史可法在扬州力战不屈,城破殉节,晚明的小朝廷也迅速破灭,清兵直下江南。

盛云川知道大势已去,无从挽回,只好叹息一番,返回关外去了。

盛云川在国破之后,心灰意冷,打算遁迹空门,青磐红鱼,了此一生一世,可是受了一位好朋友劝告,说大明的灭亡,全是气数,假如不是历代以来阉宦擅权,弄到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忠良尽去那会招引外寇!又假如不是官贪,吏酷,不恤民困,任意苛敛,哪有流寇之变,甲申李自成破北京,崇祯先皇帝在煤山自缢殉国,临死前慨叹道:“君非亡国之君,臣乃亡国之臣”。其实晚明君臣,何尝不是一体皆味,刚愎自用,贻误大局,所以推源溯始,还是自取其咎的居多,现在我们是大明的遗民,大明亡了,当然感到痛心疾首,切肤之痛,可是天旋地传,乾坤已定,决不是一两个人的力量,可以挽回,与其遁迹空门,埋没一身武艺,何如以闲云野鹤的身份,遨游于江湖上,替人间打不平替俗世伸张正义呢!

盛云川被这朋友一劝,果然回心转意,不再作皈依沙门之想了!

嗣此以后,他便在关东三省一带遨游,中年在黑龙江伊兰山下遇着一位奇人,携入深山,练成绝技,十年后再出来,已经年事日长,头有二毛,两须已添霜了,他便给自己一个外号,叫做龙江钓叟,表示和汉光武时候钓雪江边的严子陵,互相媲美的意思。

龙江钓叟因为有一身武艺,来无影去无踪,在江湖上诛杀强梁,神出鬼没,一般马贼胡匪,听见“龙江钓叟”四字,便自心胆俱寒,所以他的大名,震动关外一带。

不过龙江钓叟虽然成了盛名,可是心灵上十分空虚,他早年为了匡扶故国,奔走四方,始终没有娶妻,晚年连一个徒弟也没有,眼看百年之后,再没有传授衣钵的人,自己一身绝技,就要随着躯壳一死之后,归骨黄土,岂不可惜?

所以这三年来,他存了物色徒弟的心里,这次无意中经过兴安岭,杀死猩熊,救了牧羊童于葛雷,他看见葛雷虽然年纪小,却是虎头燕额,体格强壮,分明是一块练武的上好材,便把他收在门下,这就是龙江钓叟的出身来历,以及收录葛雷的经过。

龙江钓叟盛云带着葛雷一直到黑龙江边的三姓寨,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教授葛雷武技,葛雷天资聪颖,一学便会,龙江钓叟十分高兴,索性把自己多年秘制的灵药取出来,给葛雷洗体换毛浸炼筋骨。

光阴迅速,过了五年,葛雷不但学得一身武艺,并且还练了一身硬功,铜皮铁骨,刀枪不透。

龙江钓叟见他本领巳成,便叫他到各处去闯荡江湖,增加经历,葛雷因为是个孤儿出身,幼蒙孤露,天生嫉恶如仇,看见了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必杀无赦,绝不留情,而且龙江钓叟又是个矢志不仕异朝的人物,满肚子反抗外族的思想,葛雷多年以来,耳濡目染,当然也有同一感觉,所以他这次路经盛京城,进入城门时候,无意中听了柳兆熊所说洪承畴投降的故事,又看见闵仕俊等三杰指点承佑宫的风景,不禁心中一动,到了这天晚上,葛雷施展轻功绝技,飞入承佑宫里。

上文已经说道,承佑宫是满洲太祖开国行宫,中原定鼎之后,方才空置,可是宫里收藏金银宝物实在不少,这些金银珠宝都是清兵未入关前,破灭蒙古各部,以及入寇明朝边疆抢掠得来的东西,完全收藏在库房里。

葛雷看见许多宝物,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心中暗想皇帝真是暴殄天物,把这许多值钱金银珠宝,收在宫里,变了没用废物,自己何不偷盗几件出来,拿去变卖,得钱救济穷人。

葛雷主意既定,便飞到库房屋顶上,施展大力鹰爪手法,把屋瓦揭起来,弄断短椽,裂成一个面盆大的漏洞,方才用缩骨法收窄身体,溜了下去,库房里面阒然无人,葛雷进入库房里面,可说予取予携,不过他并不偷取大件笨重的东西,只取了一个装载珠宝的朱红檀木箱子,再把木箱载满了金银珍玩,方才出去,一溜烟逃出承佑宫,把珍宝盒子埋藏在距离城墙不远的一座荒山里。

到第二天早上,守库官员起身巡视时,无意中看见库房顶的琉璃瓦面,脱落了一大片,真是吃惊不浅!立即开门点视,发觉失窃了二十多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通知大内总督,由总管知会盛京府尹,关闭城门,展开大规模的搜索,所以虞家姊妹和长白三彪在客店里,遭遇了严厉的盘诘,虞家双凤还吃官兵看出破绽,喝令搜身,恐怕露出女扮男装的真相,被迫拒绝搜查,突围逃走,跑入承佑宫里。

葛雷真个胆大,他在承佑宫偷盗了一回宝物,第二天凌晨时候,又再跨过宫墙,潜入宫内,窜入第二座库房来,偷取珍宝,库房前面本来有四名侍卫看守的,葛雷用点穴法把他们点倒在地,然后混入库内。

虞家姊妹进入承佑宫内,看见宫中建筑美奂美轮,各处宫殿珠光宝气,不期然发生了一个偷盗的想头,哪知道恰好和葛雷遇个正着,两个无意中撞到一处,葛雷起初以为虞家双凤是宫中的卫士,后来一看神情,却又不像葛雷窜入库房偷盗之时,掩蔽功夫做得很妙,库房顶上的琉璃瓦,砌回原状,他看见有人发觉行踪,匆匆忙忙取了几件东西,猛窜出去,恰好和虞家双凤迎个正着,引着他一溜烟跑出承佑宫,叙了前事,双方才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

虞家双凤方才明白葛雷是龙江钓叟的弟子,葛雷也知道双凤是虞老镖头之女,双方说得十分投机,就在彭家屯里暂时住下不提。

话说两头,再说盛京城这一方面,长白三彪在官兵追捕虞家姊妹时,闵仕俊趁着情形混乱的时候,吩咐罗君玉跳到隔房里去,把虞家姊妹的行李取走,挽到自己的屋里来。

这是江湖人的要着,因为一个江湖人行李,多少总会有点秘密,比如书信暗器或者是夜行人的东西等等,所以老练深沉的紫面彪,先把虞家姊妹行李取到手内,以免给官府拿住把柄。

果然不出所料,隔了顿饭工夫,一大队官兵开到客店来,严厉盘诘,并且搜查原先虞家姊妹住过的房间,发觉一无所获,便把她两姊妹寄养在马槽里的两匹骑马牵走,至于其他住客,略为搜查便放过了。

闵仕俊在官兵第二次到来的时候,已经把自己一切可以暴露身份的东西收藏起来,当官兵盘问时,应对得体,果然把严重的局面,应付过去,到第二天,盛京城宣告解严,长白三彪立即离开盛京返回长白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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