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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挥刀雪恨单骑走江湖 脱锁投山几番逢灾难

一江一 小鹤站起身来一抱拳,说:“兄弟我是由镇巴县来!”说出来这句话,可是又有点后悔。心说这里虽然过了山出了省,可是离镇巴也不远。倘若这个人与鲍老头子龙家兄弟他们相识,骑著快马去给他们送个信,他们一定追下我来,那可就完了!于是补充一句说:“我从西安府来,走了五天才到镇巴。昨天在镇巴住了一宵,今天就来到这里。”

那人一听,他所说的路程全都不对,就不由得笑了。随就问说:“小兄弟你贵姓大名?”

一江一 小鹤又抱拳说:“不敢当!兄弟姓一江一 名小鹤,外号叫……”心想:走江湖的人都得有个外号,我得有个外号,我得起厉害的。于是脑筋一转,就说:“外号称三头虎!”

那人哈哈大笑,摸著一江一 小鹤的脑袋说:“诸位请看!这位小兄弟自称三头虎,哈哈!”

全堂齐都笑了起来。

一江一 小鹤瞪著眼睛,一把手将这人抓住,问说:“你问完了我,我该问你呢!你姓甚么?叫甚么?

外号怎么称呼?”

那人笑著说:“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能跟你比。我是一个头!”

一江一 小鹤明知此人是故意戏耍自己,便拳头抡起,比著这人。

这人笑著说:“怎么,小兄弟,你还真要动手跟我较量较量……”话未说完,只听咚的一声,一江一 小鹤的小拳头就擂在这人的胸上。

这人呀了一声,身一子向后一倒,倒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旁座的酒客全都大惊,有的就高声叫好,有的就提袖子,要过来跟小鹤比武。

一江一 小鹤嗤地将短刀在手中一晃,一脚瞪著凳子,手把桌子一拍,瞪著眼说:“你们敢欺负我?一江一 小太爷在江湖上走了十多年,在镇巴打败过鲍昆仑,这把刀扎伤过紫一陽一龙家兄弟,现在到川北来就是要会会阆中侠,你们敢欺负我!”他这些话一说出来,真把旁边的人都吓楞,站起的也都又坐下了。

那胸头挨了一拳的人虽然气得脸都白了,可是却不敢再过来。

一江一 小鹤洋洋得意,把短刀插在桌上,斟酒畅饮,才喝了两盟,就听咚咚的一阵响,急匆匆地上来两个人,手中全都拿著单刀。

一江一 小鹤一看,原来却是鲁志中和陈志俊。

鲁志中手指一江一 小鹤说:“好孩子,你在这儿了!你快跟著我们回去。”说话时就向一江一 小鹤使眼色,陈志俊却上前要抓小鹤。

小鹤急忙绕著桌子躲开,手握短刀瞪著眼晴说:“我看你们谁敢上前来抓我?”说话时一看,又由楼梯上来一人,却正是那推山虎龙志起,一张黑胖脸嵌著两只火球儿似的眼睛,挺著大刀奔来。

一江一 小鹤吓得赶紧跑近了前窗,用力将窗户推开,其时紧急万分。

龙志起的大刀砍来,距离一江一 小鹤的身一子也就有一尺,一江一 小鹤却将身一子一跳,由酒楼上就跳下大街。此时酒楼上人声乱了,一江一 小鹤就将马缰绳割断,将身上马,惊奔似地走,吓得街上的人都纷纷向两旁闪开。

一江一 小鹤急急用手擂著马的后胯,一直跑出了南门,顺著大道,拼命地奔去。走了半天,方才勒住马回头去望,就见后面远远之处,也起了一遍尘土。一江一 小鹤晓得他们追赶下来了,随就不敢怠慢,又拼命地一直跑去。他这匹马就似一条飞龙,四脚就像没有著地似的,一霎间就跑下去六十多里。

这时一江一 小鹤力尽了,几次都由马上摔下来,收马也收不住,马还像疯了似地往下跑。道旁的人齐都惊讶著张著手叫,但没人敢将这匹马截住,一江一 小鹤情急智生,便先将两脚脱镫,一脚收在马背上,然后双手使尽了最后的力气,向鞍子一推。身一子就飘然地斜著落下马来。一江一 小鹤趴在地上,及至抬起头来,鼻子已汪然流下鲜血,那匹马却不知跑到甚么地方去了。

小鹤坐在地上,由棉袄上扯下两块棉花,把鼻子堵住,然后喘著气,站起身来一看,那口短刀也不知丢在哪儿了。

路旁就有人过来问他:“你摔了没有?”又有人称赞他说:“你这小孩子是会骑马的,幸亏你自己斜著跳下来,顶多不过擦破了脸,要是叫马摔下来,给你两蹄子,你就得送命!”

正说著,就见那匹马被前面的人给截回来了,还像一条飞龙似的惊奔著。

一江一 小鹤这时才看出来,原来已不是那匹白马了,却是一匹十分矫健的黑马,全身跟乌炭似的,高头大鬃。一江一 小鹤又特别喜欢,随著就由道旁的人帮忙,才将这匹马截住。

这匹大黑马被一江一 小鹤牵住,四条腿还不住起踢跳,一江一 小鹤双手使著力,身一子向后扯,揪著缰绳,将马系在道旁一棵大树,系得紧紧的。这匹马起先还踢跳著,把地下的土都刨了两个深坑,后来渐渐地老实了,嘴里呼噜呼噜地喷白气。

一江一 小鹤也坐在地下喘气,鼻孔上塞著棉花也掉了,鲜血又汪然向下流。一江一 小鹤一赌气脱一下了棉袄,口里骂著:“他一娘一的!”手中又揪下两块棉花,再把鼻孔堵住。他光著上身,脊背上的汗还不住向下流,痒痒的仿佛有虱子在那里爬,再回头看看那匹黑马,就见它的汗也跟水洗过似的。

此时道旁的行人都走去了,只是一江一 小鹤一个人在这里。他脑里想著刚才那一幕惊险的事情,怎样正在酒楼上发威风,怎样先是鲁志中和陈志俊上楼来,如果就是他二人,那还好办,可是后来那龙志起又上楼来,莫非昨天夜里我杀错了人?杀的不是姓龙的?又想刚才自已怎样由酒楼上跳下来,仓惶中夺了马匹飞奔,不由又是高兴,又是愤恨。更怕那龙志起等人,又骑著马匹顺著这条路道下来。

随后,一江一 小鹤就不敢在这里多歇,便慢慢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却觉著右腿发疼,不知是从酒楼上跳下来时摔的,还是由马上跳下时摔的。心里更暗暗骂著,把棉袄拣起,穿在身上,再扭头去看那匹马,马上除了鞍辔,甚么也没有。刚才自己所有的五两银子,也丢在酒楼上,兵器也没有了,这样怎么闯江湖?于是他又呆呆地站了半天,想把这匹马卖了,得了钱,买刀置衣服作路费。可是又细看,这匹马仿佛自己认得,就是龙志起到鲍家村骑去的那匹马,就想这一定是匹好马,卖了出不可惜?便过去,拍了拍马头,微微地笑著走去。

走了有二里多地,忽听见一阵唢呐之一声 ,吹得十分好听。声音越来越近,少时对面就来了几个鼓手,后面跟著一抬花轿,原来是娶新媳妇的。一江一 小鹤又忘了刚才的惊恐,勒住马,高兴地看著这几个娶亲的人和一顶花骄从他的马旁边过去。

一江一 小鹤虽然没有看见轿里的媳妇,可是却见那鼓手和轿夫们,都不住用眼来看他。一江一 小鹤就不由生气,暗暗骂道:你们直著眼看我干甚么?莫非是觉著我穷?看我不像有媳妇的样子?哼,我也订下媳妇了!我的媳妇是阿鸾,等著将来我学好了武艺,闯遍了江湖,发了大财,报了仇恨,我要回到家中大办喜事……

才想到这里,忽然一件伤心事在他的眼前浮现,那就是在不久以前,一天的晚间,马家铁铺的门前来了一顶轿子,也没有鼓手,他的母亲身上穿著红缎了的衣裳流著泪望了望他,就上了轿,被开绒线铺的董大给娶走了。

一江一 小鹤一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阵悲伤,眼泪冲著鼻血流下来,滴在胸脯上,拿袖头拭净眼泪,咬著牙,策马又往下走,且走到黄昏时候。他经过了十几个村镇店,但因为没有钱,不能买饭,也不投店,就在金红的残一陽一、淡黑色的夜幕之下,马蹄得得地向前行走。

这时晚风起了,树枝都飕飕作响,腹中也饥肠辘辘,面前是黑莽莽的一遍,也看不清是山,是河,还是林木或庐舍。

一江一 小鹤又不禁叹了口气,骂著说:“怎么办?这样饿上几天,不是饿死了吗?饿死甚么都完了!”又想:听人说走江湖的人都是身边一个钱不带,到处为家,到处吃饭。偷鸡摸狗,我一江一 小鹤不作,只是打拳卖艺总不算丢人。因此就决定由明天起,找处市镇,就拉个扬子,打几套拳,凭自己跟马志贤所学的几套拳法,打出不但可以叫外行喝彩,连内行也得点头,于是他又高兴起来。走了不远,看见道旁有座破庙,墙塌殿倒,里面一点灯光也没有。

走近前,在黄昏暮色中,仔细向里边看了看,就是里面没有一点人声,仰面一看大空星斗繁密,就暗想:这天气大概不能下雨,谁管他庙里的房子漏不漏,只要有个地方避风雨就衍了。不然我这样骑著马走一夜 路,倘或遇见人,人家一定把我当作盗贼!

于是,他牵著马,走进破庙里,只觉地下坎坷不平,软一脚,硬一脚,软的大概是人粪,硬的是砖头。一江一 小鹤就把马系上,这匹马仰首长啸,又不住用蹄子敲地。

一江一 小鹤就说:“你饿了,这可没法子。我还没有吃饭呢!等到天明我卖艺挣了钱,再给你买草料。”自言自语地,摸索进了那已经塌落的大殿,仰首一看,满天的星星正向他眨眼。他又摸索著砖砌的供桌,一耸身上去又摸神像,那正中的泥塑神像,已经没有了脑袋。

心说:可怜!可怜!便叹了一声,躺在供桌上,一揉一揉一眼睛,可是又觉身上虽有棉袄垫著,两股和两一腿却十分寒冷,本要爬起来,可是此时他的身一子却疲倦极了,连续不断地打哈欠,就把手脚缩作一一团一 ,趴在这冰冻挺硬的供桌上,星月摸抚一著他的脸,夜风冻凝了他的鼻子上的血,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然被一阵呜呵呜呵的马嘶之一声 给惊醒,一江一 小鹤身一子打著冷战,手一揉一著眼睛,又听得得的一阵蹄声,越走越远了。

一江一 小鹤骂道:“好贼敢偷我的马!”他飕地跳下了供桌,往外就追。一个没留神,被地上的砖头给绊倒,咕咚一声,但他赶紧又爬起来跑到庙外,就听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是往南跑去了,一江一 小鹤赶紧拼命地向南去追。

这时天际的星光渐渐模糊,东方已发出了白色。一江一 小鹤顺著大道往下追了四五里地,耳边连马蹄之一声 都听不到了。

东方的曙光升起,忽然,小鹤看见道旁墙下趴著一个人,小鹤不由吓了一跳,赶紧止住脚步,定睛一看,地下趴著的那个人,连一动也不动。小鹤心想:怎么,这是死人?是叫强盗杀死的?走过去,踢了一脚,那人仍不动,低头一看,才看出满头血迹,原来这个人真是死了。身上穿著短衣裤,也是满是泥土,可见这人正是道旁滚了半天才死的。又扭头一看,在这个死人的脚后十数步之远,扔著一个东西,走去一看,原来是一副马鞍。

一江一 小鹤立刻生了气,就说:“呵!原来就是你偷马,叫马跌下来踢死了,凭你这本事还敢偷马!”于是挟起马鞍,又往南边去追马匹,跑了二十多步,忽又想起了一件事,赶紧又跑回来,走在那死一尸一的旁边,低下一身去摸,从那死一尸一的怀里,掏出一包碎银两来,掂了掂至少也有十两重,心里不由十分欢喜。暗道:好个贼!你真是贪心不足,你手里有这么些银两,你还要偷我的马,真该死?真该死!

这时就见北边隐隐有两辆骡车走来,一江一 小鹤吓得赶紧揣起了银子,挟著马鞍,又向南跑去,跑下有三四里地,天光已然大亮,路上已有了不少车辆和行人。

一江一 小鹤往南又走了十余里,便望见前面有一座镇市,十分繁华,简直跟他们那镇巴县城差不许多。一江一 小鹤走得也有些疲倦了,便暗想道:马匹恐怕跑远了没法寻到了,可是得了一点银子。这点银子总共也不过十两,就卖了一匹好马,才冤枉呢!

心里生著气,挟著马鞍,就进了市镇,心说:先吃一顿饭去!随就找了一酒饭铺,进去买了菜饭,并喝了两壶酒,吃的酒足饭饱。随后就叫酒保打来一盆水,把他那张泥污血染的脸儿洗了。又歇了一会,就给了酒饭账,出来馆子。心里就想:马是找不著了,光挟著个马鞍子算是怎么回事?不如把它卖了,至少也能卖二十两银子,买一身干净衣帽,再买一口单刀,那也就像个走江湖的样子了。

于是,他挟著鞍,就在大街上喊道:“谁买我这副鞍了呀?少算钱!”喊过了一条街,只有人笑他看他,却没有人过来要买,一江一 小鹤心说,我得把价钱喊出来,价钱一便宜,就许有人买了。

于是他又喊道:“谁买呀!我便宜卖呀!这副好鞍毡,只卖十五两银子呀!只要凑上我的盘川我就卖呀……”

才喊到这里,蓦觉得有人从后面一把将他抓住,一江一 小鹤吃了一惊,赶紧回头一看,就见身后是一个穿戴著官衣帽的官人。他便生了气,一抡胳臂,骂说:“凭甚么你抓我?”旁边又有两个官人上来,一个将鞍子夺过去,另一个就掏出锁链来,哗啦一抖,就将小鹤的脖子套一上了。

小鹤揪著锁链,用脚去踢官人,骂说:“我又不犯法,你们凭甚么锁我?”

一个高身一子的官人,“吧”的就打小鹤一个嘴巴;打得小鹤脸上冒火,他还是挣扎著大骂。

另一个官人就把他的脖颈锁上,冷笑著说:“小伙子,你别闹著,乖乖地跟我们上衙门,准受不了苦。”

小鹤跳著脚骂道:“凭甚么我跟你们上衙门?我没犯法,你们凭甚么捉好人?”

三个官人哪里容他分辩,就一个挟著鞍子,一个拿链子揪著他,另一个在后面推著他,就吵吵嚷嚷地往西边走去。后面跟了一大群人,有人说:“捉住了一个小贼。”

有人笑著说:“这家伙真凶!”

小鹤心里又气又急,嘴里不住大骂,并用腿向那三个官人踢踹。

往西出了这座市镇,便见眼前一道大河,码头上泊著无数的船只。在浩浩的河水对面,有一座城池。

一江一 小鹤被官人牵到这里,码头上更热闹起来了,他就像一只被捕的一乳一虎,张牙舞爪还不住大骂。

但无论他怎样挣扎,也禁不住三个官人连推带扯,就把他扯到一只小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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