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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靠得住的老实电脑 第五章

我们肯定睡得跟死人一样,不知不觉中电话铃声大作,指示灯一闪一闪。我叫亮房间的灯,正要起床,发现右上臂压着怀娥明的脑袋。我轻轻挪开她,爬到床头,拿起话筒。
  迈克说:“早上好,曼。德拉帕扎教授现在正打电话到你家。”
  “你能把电话转到这儿来吗?以‘夏洛克’方式?”
  “当然可以,曼。”
  “不要截断电话,等他挂机再转到这儿。他在哪儿?”
  “他用的是一家叫‘冰人之妻’的酒吧的公共电话,该酒吧在——”
  “我知道。迈克,把我接上线之后,你能不能留在线上,我想让你监听。“
  “行,就这样。”
  “电话附近有没有其他人?会不会偷听到我们的话?你能分辨出来吗?有没有听到呼吸声?”
  “条件一:他的声音没有回声,所以我判断他说话时合上了隔音罩;不过条件二:那是一家酒吧,附近应该有人。你要听吗,曼?”
  “唔,好的。把我接上线。他抬起隔音罩时告诉我一声。你是个聪明伙计,迈克。”
  “谢谢,曼。”迈克把我接上线。我听到姆姆的声音,“——的,我会告诉他的,教授。真抱歉,曼尼尔还没回家。你没有号码可以告诉我吗?他急着给你回电话呢,再三嘱咐要我一定问你要个号码。”
  “实在抱歉,亲爱的夫人,可我得马上走了。不过,让我想想,现在是八点十五分,办得到的话我九点钟时再打来试试。”
  “那好,教授。”姆姆声音很柔和。
  “对丈夫们她一般可不这么说话,这种语气专门留着给她欣赏的男性。当然,有时候我们也轮得上。
  稍停,迈克一声“切入”!我开口便说:“嗨,教授!听说你在找我。我是曼尼。”
  我听见教授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敢说我已经挂机了。哎呀,我确实挂机了。电话肯定坏了。曼尼尔——听到你的声音实在太好了,小伙子。你们家吗?”
  “我不在家。”
  “可是——可是你一定在家。我还没有——”
  “没时间讨论这个了,教授。别人听得到你讲话吗?”
  “我想不会,我用了隔音罩。”
  “真想瞧瞧你那副模样。教授,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想起来了,我觉得想起来了……7月14日。”
  “我相信你了。好,咱们说正事吧。”
  “你真的不是在家里接电话,曼尼尔?你在哪儿?”
  “先不提这个。你向我老婆打听一个姑娘。别提名字。为什么找她,教授?”
  “我想警告她。她不能再回她原来居住的城市了,会被逮捕的。”
  “为什么?”
  “小伙子!每个参加会议的人处境都很危险,你也一样。听你说你不在家,我真高兴,尽管有点摸不着头脑。目前你不应该回家。如果有安全的地方,休几天假挺好。昨晚你走得很急,但一定知道当时的冲突十分激烈。”
  我当然知道!杀死监守长官的警卫显然不符合当局的规定。换了我是监守长官,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谢谢,教授。我会小心的。还有,要是见到那姑娘,我一定转告她。”
  “你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她吗?有人看到你和她一起离开的。我还挺有把握,以为你一定知道呢。”
  “教授,干吗突然这么热心?昨晚你似乎没站在她那边。”
  “不,不,曼尼尔!她是我的战友。我不用‘同志’,是因为对我而言‘战友’这个词不仅更为礼貌,也更符合我们这些老年人的习惯。是的,她是我的战友。我们只是战术策略上存在不同意见,目标和信仰并无分歧。”
  “我明白了。好吧,你只当信已经送到了,她会收到的。”
  “噢,太好了!我不多打听……可是我实在希望,强烈希望,你能够设法保证她的安全,真正的安全,直到这次风波过去。”
  我想了想,“稍等,教授。别挂断。”
  我接电话的时候,怀娥去了卫生间,可能是为了避嫌。她就是这种人。
  我敲了敲门,“怀娥?”
  “就来。”
  “得听听你的意见。”
  她开了门,“怎么了,曼尼?”
  “你们组织里怎么看德拉帕扎教授?信得过吗?你信任他吗?”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每个到会的人应该都有担保的。但我不认识他。”
  “唔。对他看法如何?”
  “我喜欢他,虽说他反对我。你认识他?”
  “哦,是啊,认识二十年了。我信任他。不过别因为我的缘故信任他。麻烦是你的,不是我的。”
  她亲热地笑了,“曼尼,既然你信任他,我也信任他,跟你一样坚定。”
  我又拿起电话,“教授,你也在避风头?”
  他轻声笑了,“当然,曼尼尔。”
  “知道鸿运大饭店这个地方吗?地下二层,L号房。你能不能来这儿,沿途不要被人跟踪?吃过早饭了吗?想吃点儿什么?”
  他又在那头轻声笑起来,“曼尼尔,只要有一个好学生,当老师的就觉得过去的岁月没有白费。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就来,别人不会盯上我的。早饭还没吃。只要不是活东西,吃什么都行。”
  怀娥动手收拾床,我过去帮。
  “你呢?早餐想吃点什么?”
  “茶和烤面包,有果汁就更好了。”
  “不够。”
  “那……一个熟鸡蛋。不过早餐的钱我出。”
  “两个熟鸡蛋,涂黄油和果酱的烤面包片。咱们掷骰子决定谁请客。”
  “用你的骰子还是我的?”
  “我的。”
  我会出老千,所以赢了。我走到传送机旁,要了菜单,发现上面列着一种套餐,叫“沉醉之后的绝妙享受——主辅料均为大份”:番茄汁、炒蛋、火腿、炸土豆、蜂蜜玉米糕、烤面包片、黄油、牛奶、茶或咖啡——两人套餐新加坡月券四点五元。我不想咋咋呼呼宣布这儿有三个人,只叫了两人套餐。
  我们俩打扮得光光鲜鲜的,屋子里井井有条,就等开饭了。
  把食物从传送机里叮叮当当拿出来的当儿,怀娥已经把黑衣服换成了红色连衣裙,“有客人要来嘛。”
  换衣服还换出了事。
  她摆个姿势,笑着说:“曼尼,这件连衣裙我真喜欢。你怎么知道我适合穿红的?”
  “我是天才。”
  “说不定你真是个天才。衣服多少钱?我得付给你。”
  “批发价,政府券五十分。”
  她的脸沉了下来,跺了跺脚。光脚没声音,却让她弹得离地面半米高。着地时重心不稳的样子就像新到月球上的人。
  “着陆愉快!”我祝福她。
  “曼尼尔奥凯利!我可不会随便接受一个甚至连觉都没一起睡过的男人送的贵重衣服!”
  “睡觉吗?很容易啊。”
  “色狼!我要告诉你那些老婆!”
  “悉听尊便。反正姆姆一直认为我坏透了。”
  我走到传送机旁,开始摆放盘子。门铃响了,我一按“声频-无视频”,“谁?”
  “给史密斯先生的信。”一个嘶哑的声音答道,“贝尔纳·O·史密斯先生。”
  我拨开门闩,让贝尔纳多·德拉帕扎教授进来。
  他那副模样跟个难民似的:脏兮兮的衣服,自己也脏不拉几,乱蓬蓬的头发,半边身子僵直,那只手也扭伤了,一只眼白蒙蒙的,像患了白内障,活脱脱一个睡在僻街小巷、在廉价酒吧讨酒和腌蛋的可怜老头,还淌口水哩。
  我一关上门,他就挺直身子,恢复了常态。
  他双手抚胸,上下打量着怀娥,咂巴咂巴嘴,吹了声口哨。“更可爱了。”他说,“比我印象中更可爱!”
  她转怒为喜,“谢谢,,教授。哦,你别恭维我了,这儿都是同志。”
  “女士,如果有一天政治妨碍了我对美女的欣赏,我会放弃政治的。你可真是高雅大方。”他转开视线,迅速将房间四处角落打量了一番。
  我说:“教授,别找证据了,你这个老色鬼。昨晚我们在谈政治,只有政治。”
  “不对!”怀娥发起了脾气,“我挣扎了好几个小时!可他的力气比我大。教授,在月城这儿,组织上对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教授啧啧几声,翻了几个白眼。“曼尼尔,我太吃惊了。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我亲爱的——通常是立即消灭。不过必须经过调查。你是自愿来这儿的吗?”
  “他硬把我驮到这儿来的。”
  “‘拖’到这儿,亲爱的女士。请注意语法,保持语言的纯洁性。你有淤青为证吗?”
  我开口道,“蛋快凉了。就不能等到吃了早饭再消灭我吗?”
  “好主意。”教授表示同意,“曼尼尔,你能不能分给你过去的老师一升水,让他看上去更体面些呢?“
  “要什么都行,在那里面。动作快点儿,不然可就剩不下什么吃的了。”
  “谢谢,长官。”
  他进去了,里面传出洗洗涮涮的声音。怀娥和我摆好桌子。
  “还‘淤青’哩。”我说,“‘挣扎了一个晚上。’”
  “你活该,谁让你侮辱我。”
  “我怎么侮辱你了?”
  “你没有侮辱我,把我驮到这儿之后没有侮辱我——这就是对我的侮辱。”
  “呣,这些话我得让迈克好好分析分析。”
  “米歇尔会理解的。曼尼,我可以改变主意,消消气吃一小片火腿吗?”
  “给你一半,教授是半个素食主义者。”
  教授出来了,虽然还不算衣冠楚楚,至少干净整齐,头发梳过了,酒窝又回来了,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很扮的白内障不见了。
  “教授,你怎么做到的?”
  “熟能生巧,曼尼尔。我做这种事的历史比你们年轻人长多了。只有一次疏忽。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在利马。那个城市美极了。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没有乔装打扮就冒险出门蹦跶……结果被流放到这儿来了。这一桌可真丰盛啊!”
  “坐我边上,教授。”怀娥邀请道,“我才不想挨着他坐呢。强xx犯。”
  “喂,”我说,“咱们先吃饭,吃完再消灭我。教授,盘子盛满,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我能建议更改一下议程吗?曼尼尔,谋叛者的日子不容易啊。在你来到这个世上之前,我就学会了不要把吃饭与政治混在一起。会使胃酶失调,导致胃溃疡。这是地下工作者的职业病。呣!这鱼闻起来真香。”
  “鱼?”
  “那条粉红色的鲑鱼。”教授指着火腿道。
  享受过长长一段愉快时光之后,到了喝茶饮咖啡的阶段。
  教授仰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开口道:“真是绝妙的享受。吃完之后觉得世界好多了。啊,对了!昨天晚上——我目击的过程并不长,你们两位英勇撤退了,我也一样,想保存实力来日再战——我溜了。一个箭步钻进厢房。等我冒险朝外窥探时,派对已经结束,大多数人走了,所有穿黄外套的警卫都死了。”
  (注:我得更正一下。我后来才知道,麻烦开始时,我设法把怀娥带出门,教授则掏出一枝手枪朝一大堆脑袋上方开火,干掉了后面大门边上的三个警卫,包括拿扩音器的那个。不知他是怎么夹带武器来到月球的,也可能是登月之后搞到的。不管怎么说,教授的火力再加上肖特的大打出手,这一下局面大变,黄外套没有一个活着出门:四个死了,还有几个受了伤,然后刀子、拳头加脚后跟一转眼就把他们全收拾了。)
  “也许我应该说,‘除了一个人之外,大家都平安无事。’”教授继续道,“就在你们离开的那扇门边,我们勇敢的战友肖特·姆科朗把两个警卫送上了西天……可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肖特也和他们一起倒下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
  “情况就是这样。门边有个警卫脸部被打烂了,可是还能行动。我对他的脖子作了一番诊治,在地球的专业圈子里,这种疗法叫‘伊斯坦布尔绞勒’。于是他也跟他的同僚作伴去了。到那时大部分活着的人都离开了,除了我、我们昨晚的主席芬·尼尔森、一个被称作‘大妈’的战友,她丈夫们都这么叫她。我和芬同志商量了一下,把房门一插。剩下的就只有点儿清理工作了。你知道会场后面是什么吗?”
  “我可不知道。”我说。怀娥也摇了摇头。
  “那边有个厨房,还有个食品储藏室,是供宴会时使用的。我怀疑大妈一家是开肉铺的,处理尸体之快,芬和我简直是供应不上。惟一稍稍耽搁的只是决定把尸体的哪些部分绞碎冲进下水道。那一幕着实看得我快昏过去了,只好到前面会场去擦地板。难处理的是衣服,尤其是类似军装的制服。”
  “你们是怎么处理那些激光枪的?”
  教授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枪?哎呀,一定是不见了。我们从遇难战友们的遗骸上取下了所有私人物品——为了他们的亲友,为了鉴定他们的身份,也为了能够缅怀他们。最终我们把整个现场清理干净了——当然骗不了国际警察组织,不过外人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讨论之后,大家都觉得最好暂时不要露面,于是我们分头离开了。我是从会场上方一扇通向六层的压力门走的。后来我打电话给你,曼尼尔,担心你和这位可爱的女士。”教授向怀娥欠了欠身,“这就是故事的全部经过。当天晚上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过夜。”
  “教授,”我说,“那些警卫是新来的,还没适应过来。不然的话咱们赢不了。”
  “有这个可能。”他赞同道,“不过就算他们不是新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会?他们有武器呀。”
  “孩子,你见过斗犬吗?我想没有,月球上没有那么大的狗。斗犬都经过精心选育,平时又乖巧又聪明。可只要有事,它会立即变成致命的杀手。
  “我们这儿培育的生物比斗犬更古怪。我从没见过地球上有哪个城市的人像月球人一样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处处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与月球相比,地球上的城市——大城市我大都很熟——只能说野蛮。但是,月球人其实和斗犬一样凶狠。曼尼尔,九个警卫,不管怎么全副武装,跟这样一伙斗犬般凶猛的月球人对抗,他们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们主子的判断力真是糟透了。”
  “嗯。看了今天的早报了吗,教授?或者电视新闻?”
  “看了电视。”
  “昨晚的新闻什么都没说。”
  “今天早上的也没有。”
  “奇怪呀。”我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怀娥道,“我们当然不会说出去,月球上每家报社的关键职位上都有我们的同志。”
  教授摇了摇头。“不,我亲爱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是
  报刊审查。你知道我们的一份份报纸是怎么印出来的吗?
  “不是很清楚。都是机器完成的。”
  “教授的意思是这样,”我告诉她,“新闻在编辑室打出来,之后的流程就要租用政府综合大楼里的主控电脑的分时服务时间。”——希望她没意识到“主控电脑”就是迈克——“原稿通过电话线路打印出来并输入电脑内部的一个区,由它审读、定下印数,再发往不同地点打印。比如《月球日报》,如果是新利恩的版本就在新利恩打印,电脑会自动换上当地新闻和适合当地的广告。教授的意思是,报纸在政府综合大楼打印出来之后,监守长官就可以插手干预。同样的手段也用于通讯社所有进出月球的新闻——都得从电脑室过一遍。”
  “关键是,”教授接着道,“无论什么新闻监守长官都是可以砍掉的,至于他们砍没砍倒无关紧要。曼尼尔,我说错了请你指正,你知道我对机械的事儿一知半解。监守长官也可以插入一则新闻,不管我们在报社有多少战友。”
  “当然,”我赞同道,“综合大楼可以添加、删除或更改一切。”
  “通讯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一点,女士,正是我们事业的薄弱环节。那伙打手并不重要。至关重要的是,决定一则新闻是否该被报道的,是监守长官,而不是我们。对革命者而言,通讯是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
  怀娥看着我,我能看出她的神经突触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于是我转移了话题。“教授,为什么要处理尸体呢?这活儿不仅恐怖,而且危险。不知道监守长官手下有多少警卫,但你们处理尸体时随时可能冒出来更多警卫。”
  “相信我,孩子,我们也怕。可是尽管当时我帮不上忙,这个主意却是我出的。我不得不说服其他人。哦,这不是我的创见,只不过我还记得过去的事。从古至今,这是一条原则。”
  “什么原则?”
  “恐惧!一个人可以面对已知的危险,未知的危险却会让他惊恐万状。我们处理了那批打手,连牙齿和趾甲盖都没剩下,目的就是要使他们的同伙感到恐惧。我也不知道监守长官有多少手下,不过我敢说,他们今天不会有那么高的效率。因为他们的同伴昨晚出去执行一项简单的任务,到头来却有去无回。”
  怀娥个寒战,“这种事我也怕。他们不会再急巴巴地闯进杂乱拥挤的场所了。可是,教授,你说你不知道监守长官手下有多少警卫护卫。但组织上知道,一共二十七人。如果有九个死了,就只剩十八个了。也许武装起义的时机已经到了。难道不是吗?”
  “不。”我答道。
  “为什么,曼尼?现在是他们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还不够薄弱。我们干掉了九个,因为那些蠢货闯进了我们的地盘。可是如果监守长官留在自己老窝里,身边一大群护卫……当然啰,昨晚肩并肩的瞎嚷嚷嗓门倒是不小。”我转向教授,“不过监守长官只剩下了十八个护卫,这一点我其实还是很感兴趣的。你说怀娥不能回新加坡月城,我也不能回家。可是如果他只剩下十八个护卫,我们能有多大危险?也许在他得到增援之后,情况会不一样。可是现在,嗯,月城有四个主要出口,另外还有很多小出口,他们能看守几个?怀娥可以大摇大摆去管铁西站,拿上压力服回家。”
  “或许她可以。”教授表示赞同。
  “我想我必须走。怀娥说,”我不能永远留在这儿。如果真要潜伏起来,新加坡其实更好,那儿我人头熟。”
  “或许你可以平安脱身,我亲爱的,但我不能确定。昨晚在管铁西站有两个黄外套。我亲眼看到的。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先假定他们不在了。你去车站——大概得乔装打扮。你拿到了你的增压服,然后搭管铁到贝鲁迪入口。你刚刚爬出管铁舱去搭开往恩斯维尔的公车就会被逮捕。还是通讯问题。用不着在车站布置黄外套,只要有人见到你出现在那儿就足够了。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
  “可是你才说过,我已经乔装打扮了。”
  “身高没法子掩饰,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压力服,你则压根儿不会怀疑他跟监守长官有什么牵连。此人很可能还是咱们的某个战友哩。”教授微笑着,脸上露出了酒窝,“地下工作的麻烦就在于它会从内部腐烂。人数只要上了四个,其中之一便极有可能是个间谍。”
  怀娥愁闷地说:“听你说来,我们是毫无希望的了。”
  “那倒不是,亲爱的。或许还有千分之一的成功几率呢。”
  “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几年来我一直投身运动,我们的人员正在成百成百地增加!各大城市都成立了我们的组织,我们还获得了民众的支持!”
  教授摇头。“每增加一个新成员,你就多了一分被出卖的风险。亲爱的怀娥明女士,靠招募群众是无法取得革命胜利的。革命是一门科学,只有少数人有能力胜任。它得依靠正确的组织,更要依靠有效的联络。然后,在时机成熟的情况下,才可以行动。如果时机合理,组织得当,成功将会手到摘来,毋须付出一滴血的代价。倘若时机尚未成熟,组织又不得力,结果只能导致内战、暴乱、整肃和恐慌等一系列灾难。到目前为止,这次行动的组织应该说并不漂亮,这么说希望你不介意。”
  怀娥看起来有些困惑:“你所谓的‘合理的组织’是指什么?”
  “精干实用的组织,只要能有效活动,组织越小越好。电动摩
  托车是怎么设计出来的?你会不会在车上装个浴缸,仅仅叠手头有个浴缸?或是一束花?一堆石头?当然不会!你哭足其功能所必需的部件,以保证它的体积不至过分庞大——当然你也会考虑安全因素。功能是目的,设计只是手段。功能决定设计。
  “革命也一样。组织不应过分庞大,满足需要就行——千万不能毫无取舍,来者不拒。也不要试图说服别人接受你的观点。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接受……如果不是这样,只能说明你错误估计了历史时机。当然,也需要单纯承担教育群众任务的组织,但它必须是独立的。宣传机构也不应该是基础机构的一部分。
  “至于基础机构,由于革命总是以密谋为开始,所以它应该小巧,隐秘,同时又严密有序,从而尽可能地降低背叛所能带来的损害——被出卖的危险总是无时不在的。建立支部制度就是方案之一,就目前看来,这一方案还是最好的。
  “有关支部构成的最佳人数,已有大量理论探讨过了。我认为历史已经表明,三人一组是最佳组合——一旦多于三人,连诸如吃饭这样的问题上都会产生分歧,至于何时采取革命行动就更难达成一致了。曼尼尔,你是大家庭出来的,你们需要投票才能决定何时开饭吗?”
  “开玩笑,当然不会!这事由姆姆决定。”
  “啊。”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笺本,在上面画了起来,“这是三人一组的支部制度结构示意图。如果我要控制月球,就会从我们三人开始,其中一人会成为主席。我们不会投票;因为选择谁应该是明显的——不然只能说明我们还不是合适的搭档。我们会知道下级三个支部的九名成员……但是它们中的每一个却只能知道我们当中的一个人。”
  “看上去挺像个电脑程序——一个三进制逻辑。”
  “真的吗?下一级的支部可以通过两种不同的方式建立联系:这位二级支部的战友除了知道他的支部领导人之外,还知道同一支部的另外两名成员,以及在他领导下的子支部的三名成员——方案一,他可以知道同一支部另外两人所领导的两个支部;方案二,他不知道。第二种结构安全性更高,但一旦出现问题,第一种结构的修复速度无疑更快。我们假定他不知道另外两个子支部——曼尼尔,他能出卖几个人?别说他不会叛变。如今,他们能对任何一个人洗脑、上浆、熨烫,并进行利用。几个?”
  “六个,”我答道,“他的头儿,两个同支部成员,还有子支部的三个。”
  “七个,”教授更正道,“他还出卖了他自己。这样就有三级中的七个环节被打破。怎么修复呢?”
  “那还怎么修复啊,”怀娥反对道,“整个系统已经完全崩溃了。”
  “曼尼尔,你呢?这是给你这个学生的习题。”
  “呃……这些家伙得有个法子能把消息上传到三级以上的上级支部。传给谁不重要,关键是要知道传到哪。”
  “很好!”
  “不过,教授,”我继续说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真的?这可是很多革命理论家努力的成果,曼尼尔。我对他们很有信心的,所以我敢跟你打个赌——我出十块,你一块?”
  “那我可赢定了。同样这些支部,排列成由四面体组成的开放型金字塔的结构。顶点汇合处就是不同支部联系的环节。每个成员都认识毗邻支部中的另一个成员——知道如何向他传递信息,除此之外,他不必了解其他任何内容。这样信息不仅可以横向传递,也可纵向流动,因此联络不会中断。有那么一点像神经系统!你可以在人的脑袋上敲个洞,取出一大块脑子,但并不影响他的正常思维。性能超强的系统,少了一块,信息还能改变传递路线,所以尽管少了一些东西,他照样活得挺好。”
  “曼尼尔,”教授半信半疑地说,“你能画幅示意图吗?听起来不错——但是它跟传统的方式太不一样,我有点理解不了,得看看才行。”
  “哦……要是有立体绘图仪就好了。试试吧。”
  (别以为画一百二十一个四面体,组成一个五层的开放型金字塔,并清楚表明彼此之间的联系是件容易的事,要不你自己来试试!)
  过了半晌,我说道:“瞧这底部的草图,除了角落的点之外,每个三角形的顶点其实都是与相邻的一到两个三角形公用的顶。顶点交汇处即各三角形之问进行联系的环节,这一联系既可单向也可双向——像这样一个通讯网络,其功能已远远超出实际需要,其实单向联系就够了。角落里的这几个点没有与其他三角形公用,因此它的联系对象就应该是紧靠其右的相邻角落的那个点。万一某个点为其他两个三角形所公用,则应选择右边那个进行联系。
  “现在用人来做演示。看第四级,以D为代号。这个点代表战友丹。算了,干脆再往下一级找个例子,让你们看看万一上下三个级别的联系被切断,结果会怎么样——用E作下一个级别的代号,埃格贝托同志就是这一级别的一员。
  “埃格贝托在唐纳德的领导下工作,与他同支部的还有爱德华和埃尔默(姓名头一个字母都是E,代表同属E级)。在他领导下的有F级的弗兰克,弗雷德和法索三人(第一个字母是F)……他知道如何把信息传给与他同级但不同支部的埃兹拉,对埃兹拉的姓名、面部特征、地址,其他任何事情却一无所知——但在紧急情况下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譬如电话,跟埃兹拉取得联系。
  “现在看看这个组织如何运作。第三级——C级的卡齐米尔,向警方告密,出卖了同支部的查理和科克斯,他的上级贝克,还有下级支部的唐纳德、丹、和迪克。这样E级的埃格贝托,爱德华和爱尔默,以及他们以下级别的所有人都与上级失去了联系。
  “三个人都报告了此事——信息的冗余重复对任何一个联络系统都是必要的——就拿埃格贝托为例。他打电话给埃兹拉请求支援,不巧的是埃兹拉的领导是查理,因此也与上级失去了联系。埃兹拉继续传递信息,把这两个问题通报给了她的安全联系人埃德蒙。埃德蒙碰巧又是科克斯的下级,也跟上级断了联系。于是消息继续横向传递,等到通过恩赖特……最后绕出了机构中已损坏部分,向上传到多弗尔(D级)、钱伯(C级),比维克斯(B级)到达亚当(A级),最后到达领导办公室……领导办公室又通过金字塔的其他途径向下传递消息,消息到达级后,通过横向传递,埃格贝托从埃斯特处得到消息,于是向埃兹拉通报,最后到达埃德蒙。消息上下左右地传递,迅速到达组织的每个角落。不仅如此,凭借它们传递的途径,指挥办公室可以准确定位遭受损害的环节,并了解损害的严重程度。这样整个组织不仅能够继续运作,而且可以迅速进行自我修复。“
  怀娥勾画着线条,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个结构的可操作性——她会相信的,这不过是个”傻瓜型“的结构而已。如果让迈克研究几个毫秒,他肯定能设计出一个更棒、更安全、更简单的联系网络,或许——我敢肯定——它会找到法子,在加快传递速度的同时,还能防止叛变的发生。可惜我不是电脑。
  教授一脸茫然地盯着图纸。
  “怎么了?”我说,“放心,这东西能用,我可是吃这碗饭的!”
  “曼尼,我的孩子——哦,奥凯利先生……你愿意领导这次革命吗?”
  “我?开玩笑,当然不行!我可不是什么愿意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刚才我只是把这个当程序玩玩而已。”
  怀娥抬起头来。“曼尼,”她严肃地说,“你当选了。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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