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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多年以后 如果相逢

  第二章 多年以后 如果相逢
  (1)
  霍别然心里那根刺都还梗着,杜益民就找上门来了。两个人在霍别然的办公室聊了两个多小时,杜益民红光满面地出去了。
  霍别然一个人坐在办公椅上转了大半天笔盖,这习惯还是读书的时候染上的,做算术题的时候想不出来思路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把圆珠笔捏在手上转,上课无聊开小差的时候也会拿支笔在手上转,这也是简宁的习惯,两个人还曾经比试过谁转得快转得久,这是霍别然为数不多能够赢过简宁的竞技项目,长期练习钢琴的手指转着钢笔的确有优势一些,当然就凭着这个小伎俩,霍别然在学校里倒是吸引了不少女生的亲睐,这都是题外话了。虽然,现在早没有女生会因为这样的细节就飞扑上来,也没有谁坐在他旁边跟他做这样无聊的比试,但转笔头想事情的习惯倒还一直都没改。
  “邱志,你进来一下。”放下笔,霍别然的表情是那种下了某种决心的样子,打了内线把自己的助理叫了进来。
  “帮我查一下工商联要投资修建的那栋商会大厦的承建商资料,还有出资方的资料。”
  “好的。霍总,我们是要跟他们合作吗?”
  “刚才杜益民来找我,说了他们要建商会大厦的事儿,上头只给他们批了地,要修还不是找企业摊钱。”
  “他找你要钱?”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说是以后可以把办公地点搬到商会大厦去,前期投的钱算是租金,跟攒楼花儿差不多。”
  “我们又不做房地产,他找上我们做什么?”
  “估计我脸上刻着人傻钱多速来几个字儿吧?”
  邱志跟着霍别然的时间不短了,知道自己老板是个什么性格,在外面做人那真是没的说,人人都觉得他和善,但真要占他点便宜,那还真没有的事儿。
  “那我们还搀和这事儿不?”
  “搀和,当然要搀和。我们要好好地搀和一把,不仅让他升个副处,还要让他有钱花。”霍别然一脸的高深莫测。
  邱志当然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出去了。他知道老板所谓的搀和当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隔天,池乔请霍别然到家里吃饭,电话里神神秘秘的,一副你别多问了,来了就知道了的样子。霍别然推了饭局,当天还是去赴了池乔的约
  “哟!池大主编亲自下厨啊!早知道就先吃了方便面再来了。”霍别然一进门就看见池乔在厨房里忙活儿,池乔根本就不是个能做家务的主儿,今儿还亲自下厨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闭上你的狗嘴,我就是一个打下手的,真的大厨还在里面忙活呢。铁怡,快出来,这是我铁瓷儿霍别然。老霍,这位就是今晚的大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盛铁怡**,我闺蜜。”
  “盛**,真难为你了,还能跟池乔做闺蜜。就冲这,等会我们俩都得干两杯。”
  盛铁怡一看就是那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款儿,样子不算难看,但线条太过刚硬,就算是笑着,表情也不算太柔和。当下也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又进了厨房。
  覃珏宇听到霍别然来了,从书房里出来打了个招呼,“刚泡了壶太平猴魁,正等着你呢。”
  霍别然就跟覃珏宇进了书房了。
  虽说两个人是因为池乔认识的,但相处久了,男人之间的话题还是更多一些。覃珏宇跟其他富二代不太一样,在那圈子里没什么朋友,倒是对霍别然特别上心,两个人私交也挺不错。
  (2)
  “今儿你家女王抽什么疯,居然想着在家里做饭了?平时不都是你在做么?”
  “她不是爱吃大闸蟹么?盛铁怡给她带了一大筐,她就非要请你一起过来。”
  “我刚才还以为她红娘病犯了,要给我相亲呢!”
  覃珏宇喝了一口茶,犹豫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决定站在男性同胞的战线上,“她是有那么一个意思。”
  霍别然差点把茶喷出来,“她没病吧?”
  “当然,不强求,不强求。”
  “你说你这好不容易追到手了,不让她安安分分在家给你生孩子,你就陪着她这么瞎忽悠?”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还是盼着自己的朋友好呗。那盛铁怡是她好朋友,前阵刚被一人渣耍了,她巴不得把全世界她认识的男人都介绍她。”
  “敢情她认识的靠谱的男的真不多。要不也轮不到我。”
  “哈哈,你还挺了解她的。她之前也这么说。”
  “我就说宴无好宴吧。”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聚一聚。前阵我听你那助手在打听商会大厦筹建的事儿,怎么?想通了?要进军房地产了?”
  覃珏宇结婚之后,就进了恒威集团做事了,在西市,恒威在房地产界还是说一不二的角色,有什么风吹草动,覃珏宇自然也清楚,更何况恒威也是工商联的会员企业,像筹建商会大厦这事儿,覃珏宇不可能不知道。
  “我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你们吃肉,我喝点汤就行。工商联那事儿,也是他们先找上的我,我又不做这个,最多就是想让我出点钱。”
  “这年头,做点生意也不容易,那帮人都是些雁过拔毛的主儿。我们还要负责大厦的承建,上周报了个预算给他们直接就被打回来了,说造价太高。只有贴着本儿给他们把房子修了。”
  “这事儿吧,还得看怎么想,你这样做当然是贴本买卖,可是换个角度想,得到的好处也不至那点利润。”
  “怎么个说法?”
  “说法太多了,你家太后能同意做这事儿,自然就不会让自己吃亏,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难怪我妈那么看重你。”
  “我?我就跟她打过一次高尔夫。”
  “她看人眼光毒得很。要不然恒威也不会做到今天这么大。”
  “嗯,改天得跟老佛爷请教请教生意经。”
  “得了吧,你这顺口话说多了也不怕哪天被她逮了正着。”
  “哈哈哈,上次你妈还想着把一个圣三一学院毕业的女的介绍给我,后来我跟池乔一说,她说当年你妈就想让这女的当她儿媳妇了,可惜没成功,所以才推销给我的。我想着,这年月也不短了,怎么那女的还没找到婆家啊?”
  “你就嘴碎吧,我就等着看哪天你现世报。”覃珏宇身上有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正气,以结婚生子为毕生最大的事业,此事一了万事皆空,他就不明白为什么霍别然这人非要这么二五不靠地晃荡着。
  “两个大男人也这么八卦,快出来吃饭了。”池乔走进书房刚好听到圣三一那几句,忍不住嫃怒了几句。
  虽说这席间两男两女,摆明了是个相亲鸿门宴,但好在女的落落大方,男的也没有刻意保持距离,倒还是气氛融洽。池乔一看盛铁怡那坦然的神色就知道没戏,倒也死了那份心,她本来就不想做得太过明显,反而让盛铁怡觉得尴尬,现下绝了那门心思之后反而还更放松了,说着些趣事,配着温得刚刚好的花雕,倒也是一次宾主尽欢的聚会。
  (3)
  池乔因为在家里,加上又都是好朋友,喝得就有点上头,话也变得多了起来,“铁怡啊,你别看老霍这人花名在外,其实真是个痴情主儿,一旦惦记上了谁,那还真是一辈子的事儿。你们俩这点还真像,说得好听点叫痴情,说得不好听这就叫死心眼儿!”
  “死心眼儿有什么不好?我要不是死心眼儿,你现在还指不准是哪家媳妇儿呢!”还没等霍别然搭腔,覃珏宇就接话了。
  霍别然笑着敬了覃珏宇一杯酒,“来,为死心眼儿干一杯。”
  吃完饭又闲聊了会,霍别然跟盛铁怡就走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
  盛铁怡也没推辞上了霍别然的车。
  “我还真不知道池乔今儿会叫上你,虽然经常听她念叨你。”盛铁怡言下之意就是今儿这出鸿门宴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霍别然其实挺欣赏盛铁怡的,落落大方,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性格豪爽的女子,当然心眼小的人也不会跟池乔当那么多年好朋友了。当即也就心照不宣再也没提那个话茬,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何必把话点得那么明,非要说透了才有意思?
  “她还能念叨些啥,不就是经常给她杂志投广告当当冤大头之类的。”
  “哈哈,只是其中一部分,她说打着你的旗号出去骗广告挺好使。”
  “她打着自己婆家的旗号就够使了,还不是看着我好欺负。”
  “你们俩那么铁,大学的时候居然没发生点什么还真够奇怪的。”
  “她又看不上我,她年轻那会只会迷大叔。我年纪太小了,只够当她哥们儿。”
  “这倒也在理,她口味是挺重的。”
  两个人虽然没看上眼,但倒是彼此都很投缘,霍别然觉得盛铁怡这女人真是太容易让男人把她当成哥们儿了。
  西市的交通状况因为修地铁开始就变得越来越糟糕,这都早过了高峰期,可是二环路上还是照样的堵。霍别然随手打开电台,想放点音乐,可是翻来覆去都是些交通信息和新闻,正低头调着台,盛铁怡提醒他,“绿灯了。”
  就这么一抬头的瞬间,他晃眼就看见公交车上的一个侧影。因为是晚上,他又有些恍惚,怕自己看见的只是一个错觉,当下就贴着车开了过去,视线一直追随着那辆公交车。不过正是堵车的时候,车开得也不快,到下一个红灯的时候,两辆车又并行在了一起。这个时候,霍别然看清楚了。真的是她。
  她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离下车门第二排的座位上,耳朵里塞着耳塞,不知道在听着什么,坐得直直的,神情安宁,好像这走走停停的拥攘车流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就那么一瞬间,霍别然觉得整辆车,整条路,那些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都消失了,他只看见她的侧脸,原来,那么多年没见,原来,他真的可以从人群里一眼就能分辨出她的脸。
  她把头发剪短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结过婚的样子,如果只是看侧面,甚至觉得她还像个大学生,脸上依旧粉黛未施,她的眼神一直放空着,视线好像是在看那根在下车门的柱子,但实际上什么也没看。他突然很好奇,她到底在听些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自己跟整个世界割裂开来,她是她,世界是世界。霍别然的车就仅挨着公交车不到一米的距离,也就是说他跟她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但是她并不知道他就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甚至不需要转过头,只需要把眼睛略略调整一下角度,往下方看一眼,就能够发现他。
  (4)
  接下来的一段路,走走停停,依旧是堵,但他的车再也没有跟那辆公交车平行过,要不他在前面,要不公交车在前面,最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辆59路公交车在专属的公交车道上扬长而去。
  “59路公交车是到哪儿的?”霍别然问。
  “好像是从东门开到南门的,终点站应该是琉璃厂吧,我不是很清楚。要我帮你查查吗?”
  “不用了,随便问问。”
  接下来的那段路,霍别然都有点恍惚,他也不知道盛铁怡说了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说,脑子里像是一团烟花爆开了的现场,繁杂一片。
  一直到把盛铁怡送到了家门口,临下车的时候,盛铁怡说了句,“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她现在应该结婚了吧?”
  “嗯?”霍别然这才恍过神。
  “是那个短头发的吗?刚才我也看见了。”
  霍别然半晌没说话,既吃惊于盛铁怡敏锐的观察力,又觉得自己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难堪,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知道如何纾解。
  “看你这样子开车回去也不安全,要不要先上我家休息会儿?”
  霍别然考虑了几十秒,就跟着盛铁怡上楼了,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他跟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回家,并且不带任何企图。
  盛铁怡倒了杯茶递给他,“虽然我知道这种时候酒才是好东西,但你等会要开车,还是算了吧。而且据我的经验,举杯浇愁愁更愁,我就不提供酒了。”她自己倒是拿了瓶红酒出来,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这人,实在太不厚道了。”霍别然嘟囔了几句,还是捧着那杯热茶喝了一口。
  “你要想找个听众呢,我就在这坐着。你要想一个人静一静呢,就请自便,我去书房,你什么时候歇好了,就什么走。”
  “我看上去真的那么惨?”
  “惨到不至于,只是你刚才一路上跟着那公交车开了一路,好几次都压线了,后面的车一直按喇叭你也跟听不见似的。你就等着罚单吧。”
  “我真没想到还能碰到她。”
  “这就是宿命。你还别不信,有些人在异国他乡,都能遇见,更何况你们俩还在同一个城市。”
  “你是不是听池乔讲过我的事?”
  “嗯,听过一点。”盛铁怡有点不好意思。
  霍别然明白这所谓的一点当然不只是一点,虽然这是自己的私事,不过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当下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盛铁怡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对霍别然招了招手,“你过来。”
  “看见了吗?对面那个单元,从上往下数第五个房子。亮着灯的那个。”
  “嗯,阳台上晾着衣服的那家?”
  “嗯。”
  “怎么了?”
  “我跟他在同一个小区一年多了,我一次都没在小区里碰见过他。即使是住在他家对面,每天走到阳台上就能看见他家的阳台,但我一次都没有看见过他。”
  霍别然有些诧异,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眼盛铁怡,此刻的盛铁怡视线还是看着对面的阳台,可是目光里缺有种让人难以直视的悲痛和绝望。
  “你?他?他也结婚了?”霍别然指了指对面。
  盛铁怡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头,状似不在意地说,“所以,你今天能遇见她,可见是多么大的缘分。”
  “见了又怎样?”他喝了一口茶,觉得喉头苦涩无比。
  “那要看你想怎样,她过得又怎样。如果她很幸福,那么你就守着她,知道她幸福也就好了。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守着,如果她哪天不幸福了呢?难道你不会后悔吗?”盛铁怡与其说给霍别然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5)
  “我?很早就后悔了。”霍别然抬头看了看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好像满天都是沉甸甸的乌云。
  盛铁怡没说话,两个人都站在阳台上,一时间相对无言。
  霍别然这段时间跟杜益民打得火热,他要是存心想要讨好一个人那简直是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更何况像杜益民这样的人,本来也不复杂,想要什么都写在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有些时候,霍别然也觉得有点恍惚,他很想知道作为丈夫的杜益民跟作为官员的杜益民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他跟他到底差在了哪里?霍别然眼里的杜益民有着这个年纪的官员同样的欲望和焦灼,对权力的欲望对金钱的欲望对地位的欲望,当然还有伴随着欲望而衍生的焦灼。他不止一次听杜益民提起政府里的那些事,正科级的官员一大把,再往上走一步都是难如登天。当然,如果能有贵人提携就是另外一码事了。杜益民没有什么贵人,他能凭借的就只是家里那位早就退了休的老父亲,所以他才把霍别然看成自己的贵人,不管霍别然在杜益民心里到底是个权袋子还是钱袋子,总之都是个很重要的人就是了。当然,在霍别然看来,如果真要在仕途上有点出息,断然不会是杜益民这样的,城府不足,油滑有余。于是愈加得不明白,简宁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自己的偏见和那不可见人的嫉妒心所以才会这样,可每次听到杜益民对着电话那头的简宁眼也不眨地撒着谎时,他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至少,至少,他霍别然绝对不会是这样。
  “别然啊,我可是打心眼地佩服你。你看你搞得这么大的生意,手上的生意一个接一个,你说我要是当初不听我爸的非要考什么公务员,说不定今儿咱们可就掉了个了。你说是不是?”杜益民拍着霍别然的肩膀,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你要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咱哥俩儿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来,来,喝酒。”霍别然顺着杜益民的话说着。
  自从杜益民在霍别然面前提过一次商会大厦筹建的事情之后,霍别然就介绍了几个材料供应商给他,杜益民在工商联也不过只是个秘书长,大的油水他沾不上边,可决定用什么装修材料他还是能左右的,当然他在这里面也算能分杯羹了,那些材料商早被霍别然打点过了,还能不知道分寸?所以杜益民自然明白霍别然那句不分你我的意思,在杜益民看来,能扯到钱的事情上,那就算大家都绑在一起了。说话自然不需要分什么里外,更何况他的确因为找上了霍别然才能得这么多好处,在他看来,霍别然上道,能干,为人干脆又大方,值得结交,甚至可以深交。
  “你说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到工商联来上班?还不是因为可以认识市里面的这些财神爷?要不论级别,我去随便哪个县混个县长也比如今这头衔来得好听,你说是不是?”
  “杜哥,你还那么年轻,就没有往上走一走的意思?”
  杜益民扔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因为酒喝得有点多,眼睛里都泛起了红丝,“你说入了这公门,谁不愿意往上走?你又不是没跟政府打过交道,要往走一步,哪怕就是从副的变成正的,别然啊,我给你说,难啊!”
  “我那天听刘副市长说,最近正在筹备成立经济新区的事儿,听说新区的行政级别跟市同级,就算在新区里当个局长,至少也是副处级。你就没想过争取争取?”
  (6)
  “你说普阳开发区?嗨,这个香饽饽儿,谁不想打破头往里挤啊!”
  “得,有你一句话就成,我记着了。”
  杜益民这才正色,放下酒杯看着霍别然,一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惊喜就从丹田泛了上来,“你没诳我?”
  “我什么都没说,诳你什么?”
  杜益民回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懂,懂,来,来,喝酒!”
  干了一杯之后,杜益民干脆搂着霍别然的肩膀,“别然,咱们这就是不叫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你放心,以后有哥一碗饭,我绝对不会让你只喝粥。”
  当下两个人又说了会话,杜益民被霍别然那句暗示搞得有些兴奋,跟打了强心针一样,一杯接着一杯。
  “你还记得上次在九一堂被你碰到了那个女孩不?”
  “恩,记得。不是你夫人么?”
  “嗨,那个时候咱俩不是还不熟么?我也懒得跟你解释。不过,你要说不是,那也不全对。”
  “哦,明白。杜哥真是好福气。”霍别然其实听得心一颤,不知道杜益民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那个女的。
  “那女的叫邓嘉,在我们档案室工作,年纪不大,刚大学毕业,可是她老爸是组织部的这个。”杜益民比了个手势,“那女孩儿吧,对我有点意思。我一直都还没什么表示。”
  “那你还犹豫什么呢,这么好的机会。”
  “哥们儿,这事我可从没跟人提过。你要今天不跟我透这个口风,我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如果要动,那肯定要谋划谋划,咱俩的劲儿可得往一处使,你觉得呢?”
  霍别然可算听明白了,面上不做声色,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简宁啊简宁啊,这就是你找的丈夫?为了升官就差卖屁股了。
  “那你觉得你跟那女孩能走到哪步?”
  “还能走到哪步?我也就是那么一说。难道还为了她离婚再娶不成?就算我答应,邓嘉她爸也不答应啊。”
  “说的也是,你要是能降住了邓部长的女儿,那这事就真的铁板定钉了。”
  “哎,只叹结婚太早啊!”杜益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或许是在想象那个叫邓嘉的女孩儿对他死心塌地的样子,又或许在想象自己升迁之后的场景,一脸的意犹未尽和不可言说。
  “哦,对了,我之前听你提过,你说你老婆跟我同校?”
  “恩,对啊。西市大学的。”
  “那她……”霍别然这话问得很有艺术。
  “其实简宁这人吧,还是挺好的。就是,怎么说呢?太死板了。你说做会计的人是不是都那么一板一眼的。哎,问你也白搭,你没结过婚,不知道那种没有激情的婚姻生活真是乏味透了。”
  霍别然脸色有点僵硬,硬撑着,可是捏着酒杯的手却骤然紧了。
  杜益民压根没发现霍别然现在的脸色异常难看,还自顾自地说着,“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跟你嫂子还是相亲认识的。你要说这相亲吧,还真不如自由恋爱,从认识到结婚也不过三个多月,那个人摆在那,你就觉得恩,好像找老婆就得找这样的,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到底差了点什么,可最近跟那邓嘉一接触,倒琢磨了点意思出来了。”
  “琢磨出来什么了?”
  “激情。”杜益民往胸口比了比,“按理说这些夫妻间的事儿真不该往外掏,可圈子就这么大,能跟谁说去?我在单位还不得跟人塑造一个夫妻和睦的印象?跟我妈说?更不可能。我家里为着简宁不生孩子这事都快要把我逼疯了。其实吧,跟你说也不合适,你没结过婚,真体会不到那种三年之痒的感觉。有时候吧,你觉得愧疚了想对她好点,可人不领情啊。我那天跟她说,要不咱们去看场电影吧,看完了就在外面吃了回家。你说你好不容易想浪漫一把吧,你猜她跟我说什么,她说家里还有剩饭剩菜,扔了可惜了。有时候下班早了想去接她,她发个短信跟我说,不用,我自己回来。有时候我觉得她一个人过着也挺好,有男人没男人都没什么差别。”
  (7)
  霍别然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快要燃起来了,强压了一口酒下去,站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走出包厢门,霍别然狠狠一拳打在了栏杆上,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简宁对于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即使是从另外一个男人口里谈论她,哪怕是一句不是,他都会觉得那种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的那种痛。他很后悔,后悔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他居然一次都没有抓住过她。他更后悔,自己居然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选择的不是面对,而是落荒而逃。他甚至不敢相信,那真的就是曾经的自己。
  他在外面站了半晌,神色终于恢复正常,甚至带着点决然的冷毅。他打了个电话给邱志,“都安排好了吗?”
  “没问题。”
  “行,我这就带他过来。”
  走进包厢,霍别然脸上又挂上那副亲切的笑容,神秘地在杜益民耳边说了几句。
  杜益民听完后就笑了,又是那种心照不宣的笑,可这笑容里多了一些不可说的暧昧。
  第二天,霍别然就收到了一盘刻好的光碟。他把光碟打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的跟两个女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纠缠的画面瞬间就扑入眼帘,伴随着不堪入耳的呻吟声,霍别然暗自嗤笑了一声,顺手就把光碟扔进了抽屉里。
  霍别然一直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他手上掌握的东西越多,反而他会越不动声色,就连亲近如邱志,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霍别然会设局让杜益民钻,甚至还要把人家老婆的事儿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只有霍别然清楚,他如今这么径直走到简宁面前,简宁也不会拿正眼看他一眼,他这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想到这么阴损的招。可是,还没等到霍别然想好该在什么样的场景下跟简宁碰面时,他们又偶遇了。
  这一天霍别然在环球中心酒店参加了个会议,他就在酒店大堂看见了简宁。准确地说是先听见她的声音。
  “不好意思,这是三天前在你们二楼的餐厅消费的收据,但当时你们餐厅的服务员说没有**了,叫我们三天之后再来拿,但刚才打电话的时候餐厅负责人说他们不能开具酒店的**,只能开具普通**,但普通**我们是没办法入账的,能不能麻烦你……”
  霍别然一开始只是径直往前走也没在意周围的事,直到偶尔几句不小心飘进耳朵里他才转过头看见果真是简宁。“简宁?”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就叫了出声,在他的理智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他之前。
  简宁闻声转过头,表情有一瞬间的陌生和迟疑,霍别然很清楚这种迟疑意味着什么,她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他极力想掩饰内心的那种失落,“你在这做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简宁当即就转过身,继续跟酒店大堂的服务员交涉。霍别然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听了一会,也就明白大致是怎么回事,酒店方不想开**,而餐厅又称。不能开具有酒店落款的**,简宁那边又无法用普通**入账。听了一会,霍别然刚好看见今天值班的大堂经理是他认识的,他们公司跟酒店合作很久了,自然也很熟悉。
  大堂经理一看是霍总,忙不迭就跑了过来。霍别然走开了几步,拉着大堂经理说了几句,不一会霍别然在旁边站着就看见一直跟简宁争执的服务员接了电话之后态度就变了,另外一个人送了一张**下来,简宁拿到之后收进包里,转身准备离开,这才发现霍别然还一直站在大厅那。
  (8)
  霍别然走上前去,“办好了吗?去哪儿?我送你。”
  简宁出了大堂,一辆空车就在门口停下了,她径直上了出租车,招呼也没打,车就开走了。
  霍别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他笑了笑,笑容里竟有几分凄凉之意。
  这场意料之外的见面,对霍别然来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她差点认不出他,甚至把他当成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她没有讶然,没有唏嘘,甚至连怨恨都没有。就好像在简宁的生命里,他霍别然轻飘得没能留下一丝痕迹,那种完全漠视的态度激怒了他,可是也让他多少觉得有些绝望。
  简宁的决绝,他是领教过的。
  在霍别然的印象中,初中三年的时光显得特别短暂而又快乐,甚至在记忆里配合着那些片断出现的音乐都是明快而又让人愉悦的。是的,那个时候他们多亲密,亲密到可以彼此分享成长的奥秘。她神神秘秘地把他拖进自己的卧室,摊开初二那本生理卫生课老师要求自习的那几页,威逼利诱只是想看看男生的下面跟女生的下面有什么不同。他甚至还记得她来初潮的时间,那是初二下学期,六月的某一天,她从操场那边跌跌撞撞地把他从足球场拉出来,兴奋地在他耳边嘀咕,“哈哈哈,我也来那个了!”在那之前,她曾经无比羡慕地看着班上的女生书包里神秘的小面包,然后像一个小学究一样在他面前说,“如果老是不来那个,我是不是就不会发育了啊?”真苦恼,那是属于那个年纪才有的苦恼。那时,他们要好得没有性别,直到这帮懵懂的孩子逐渐被启蒙,开始对他们发出嘘声,冲着他们叫嚷,“耍朋友!耍朋友!羞!羞!羞!”这个时候简宁就会彪悍地还回去,追着其中叫嚷得最凶的某个男生一阵穷追猛打。那个时候的霍别然天真地以为他跟她就会这样亲密无间地长大,就好像他们一起玩过的那些过家家一样,长大后,他娶了她做妻子,两个人还是会好一辈子。
  友谊的分水岭出现在高一那年,那一年学校运动会,简宁体育成绩平平,却鼓捣着让他报了1500米,可是等他跑完却发现简宁正在跟另外一个男生站在操场的角落里有说有笑。他以为那种笑应该是他独有的,而不是随意对着任何人都可以绽放。当天,他放学的时候没有等简宁,甚至在停车棚看见简宁的那辆自行车时,他神使鬼差地把两个轮胎的气门芯儿给抽了。过了没几天,简宁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在课间的时候把他拉出教室,“干嘛?”他双手插在校服的裤袋里,一副很不爽的表情。“你跟景冈关系好吗?”景冈就是那个在校运会跟简宁说说笑笑的男生,霍别然说不清楚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口气冲冲的,“那个四眼鸡?”“你今天怎么回事?吃火药了?”再迟钝简宁也感觉到霍别然的火气了。
  “没事我就进去了。”正值青春期的霍别然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委婉,甚至还不会如何分辨自己的情绪。
  “你回来。”简宁一把拉住霍别然的胳膊,霍别然挣脱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别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你没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呢!”霍别然转身就走了,就是这样一个赌气般的转身,很多事情就偏离了原本该有的轨道。
  接下来,班上的同学开始盛传景冈跟简宁是一对的谣言,当然这样的谣言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起哄的,接耳朵的,甚至捕风捉影的,班上男女同学的情谊很容易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中变质。霍别然就是在这样那样的碎语里渐渐跟简宁变成陌路,当有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景冈如何有才,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真是绝配的时候,他总会冷不丁抽笑几声,可又在好事者向他求证他是不是喜欢简宁时,他又立刻嗤之以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交第一个所谓的女朋友。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却还清楚地记得当他跟简宁说,“以后不跟你同路了,我要先送她回家。”时,简宁那错愕的表情。是的,错愕,他甚至在这错愕的表情里觉出了丝丝快意。
  (9)
  两个人真正的决裂是在有一次晚自习,班上有个好事的女生先是把景冈叫了出去,然后又神秘兮兮地把简宁也叫了出去,原本一直坐在最后排的霍别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同桌一脸贼笑地指了指窗外,“听说景冈在外面跟简宁表白。”过不了几分钟,他就听见简宁在教室外面拍门的声音,正准备起身去开,那个好事的女生飞快地冲过来,“不要让她进来。”然后拉着他,飞快地把门反锁了。霍别然这才发现教室前后门都被锁上了。“你们在干嘛?”那女生一脸的亢奋还跟霍别然比了个嘘的手势,“给他们创造机会。”
  其实霍别然是不知道被关在门外的那种感受的,就好像全班的人都在透过窗户看一个人的笑话,简宁很明显生气了,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开不开?不开我叫老师了!”霍别然从位置上站起来,刚走到门边,门就被撞开了,迎面就是简宁盛怒的脸,他永远都会记得当时的简宁狠狠地看他的那一眼,他甚至以为那眼眶里晃动的晶莹是自己的错觉。
  晚自习事件,让简宁跟景冈的名字成为班上同学茶余饭后最佳的谈资,有人说之前景冈就给简宁写过情书,但是简宁一直没有答复,所以跟景冈要好的女生才想出让景冈在晚自习的时候表白。而在那之后,这已经就不是单纯的追求,或者说是青春期男生出于对异性最纯粹的好感。被简宁搞得下不来台后,自尊受挫的男生急于想挽回面子,他站在高中宿舍楼的阳台上,扬言说如果简宁不答应他就跳下去,他在黑板上写着“我喜欢简宁”然后不准值日生擦黑板,一直到上课铃响,上课的老师看了眼黑板上的字目光复杂地盯了简宁一眼。事情闹大了,就不是班上几个同学那些尚且没有恶意的谣言了,霍别然不知道的是甚至还有老师在背后说,“才读高一就那么招人,长大了还得了。”景冈的家里是农村的,全村里唯一一个考上省重点的苗子,村里公认的秀才,封建的父母自然不会认为这一切是自己孩子的错。景冈的父母都异口同声认为自己的孩子老实巴交绝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城市里的女孩就是小妖精,甚至还当着简宁父母的面哭哭啼啼地说,“你们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家孩子配不上你们女儿的,放过我们家孩子吧!”从头到尾,简宁都没有掉一滴泪,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何其辜,不过只是被人喜欢而已,就被缠进这场闹剧。而那时的霍别然在做什么呢?他冷眼旁观着这出戏,他又新交了一个女朋友,是隔壁班的班花,他听着那些冷嘲热讽的段子终于不再为简宁辩解一句,好像那个跟她一起长大的女生真的就如他们口里说的那样,骄傲得装模作样,成绩好家世好所以可以肆意玩弄别人的心意。渐渐地,简宁就被孤立了。这种孤立不是某个人某句话某个命令,好像慢慢地不跟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不跟她玩的人越来越多,她开始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习,甚至课间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整个世界与她为敌,但她也倔强地不去和解。而霍别然当时就站在那个与她为敌的世界里。
  从那之后,整整一个高中,他们都没有再讲过一句话,即使分班之后,随着这段风波的淡去,简宁又成了之前人见人爱的简宁,她微笑着跟同学们相处,就好像那些被孤立的事情从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一样,可是却惟独只有他。简宁再也没有跟他讲过一句话,两个人明明就同在一个教室,一起存在于百来米的空间里,可是她就有本事当他不存在,就好像两个人分明活在不同的平行空间里一样,甚至在不得不打交道的时候,她就好像对着一位陌生人,完全漠视他的存在。他曾经在晚自习之后的校门口等着她一起回家,她也只是骑着车从他身边一晃而过。他也试图想找她和解,甚至跟着父母一起到她家做客,可是她都能无动于衷。
  霍别然也会气恼,沮丧,这一刻想着那就这样吧,可是下一刻又觉得心有不甘。于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坐在同一间教室里,明明这么近,可是却那么远。他要偷偷潜进班主任的办公室,才能知道简宁填的高考志愿,他要从自己父母那里才得知原来她家出了那么一大档事。他总是偷偷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有怜惜有同情还有青春的热望,却又在视线交错的时候换上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装作不在意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心高气傲的少年并不知道在这些被他一笔带过的事情会对尚在青春期的女孩留下什么样的阴影。他只是知道,一直到他跟她考入同一所大学,坐在同一列火车上,他看着她恬静中带着倔强的睡颜,神使鬼差地就凑了上去,可是那个缄默已久的少女突然睁开眼,开口对他说两年以来的第一句话,“霍别然,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她被岁月过早地催熟,还不来及绽放,就杜绝了所有盛开的机会。又像一只倔强的刺猬,那分聪慧就成了尖锐的利器,伤人又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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