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戒指(2)
在相框旁边,一摞课本上放着瑞士军刀的包装盒,何洛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电话卡,军刀还有刀套的位置是空的,想来他已经带在身上了。何洛把盒子放回去,瞥见课本下有几张油腻的纸,边沿都卷翘一起来,暗自摇头,看起来英俊整洁的男生,背地里也真是邋遢。她把一摞书本拿下来,一本本重新码好。整理到那几张沾满红油的纸时,只觉得字迹熟悉,她仔细一看,不禁呆住了。
章远回来,看到何洛气鼓鼓坐在床上,面前摊着一本笔记,还有三五张斑驳的纸页,立刻明白过来。“大缸”很识趣地抓了书包去自习室,路过门口时附耳对章远说:“我向何大妹一子解释过,都是阿香不好,你慢慢哄吧。”
章远一笑,摆摆手,“没事儿,实话实说呗。”
寝室内只剩二人。章远扯东扯西,何洛不言不语。
“别生气了,生气长皱纹,老太婆我可不要哟。”章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过来拍她的后背,“老佛爷,坐火车辛苦了,小的给您捶捶。您赏赐的东西是小的保管不力,罪不至死吧?”
“这几页也就算了。”何洛闷闷地说,“反正你也不看,放着招灰,不如拿来擦桌子。”
“谁说我没看?我通读了啊。”
“那我问问你,看你记住多少?”何洛抬头。
“看过《张三丰》没有?太极最大的奥秘就是无招胜有招,要忘记一切招数。”章远拉何洛起身,“来来,我教你太极入门。看,一个西瓜这么大个儿,一刀切下去,一半给你,一半给他。”他把着何洛的手,慢悠悠比画着太极的姿势。
“不要闹,认真听我说话,好不好?”何洛一抽一回双臂,“你答应我会仔细看的。”
“我仔细看了啊。”
“只是‘看’而已?”何洛翻着笔记后面的纸张,整洁如新。她想起自己在应急灯下奋笔疾书,光线越来越弱,是怎样的心急如焚。而他,不紧不慢闲适得很,如“大缸”所说,还和几个朋友一起帮别人攒计算机,收取一定费用,所得颇丰。
“真的仔细看了。”章远指着笔记,“这些我们也都讲了,和你们学校的内容差不多,不用担心。考试之前再看,给我一个月,保证搞定。”
“我知道你上学期成绩不错,而且各个学校大纲都差不多。”何洛蹙眉,“但是很多时候,考试就是考细节。”
“高考比较重视技巧,研究生考试注重基础。”
“谁说的?你又没有考过。”何洛撅嘴。
“你也没有考过不是?”
“我听别人说的。”
“我也听别人说的。”章远学她,耸肩撅嘴。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何洛苦笑。两个人都是道听途说,争辩无益。
“就是,你饿不饿?刚才不是说没有吃午饭?”章远坐在她身边,探身,鼻尖几乎蹭着她的。
“不是很饿。”何洛说的是实话,一路颠簸,疲倦到什么都不想吃。章远不禁握住她的双手,只觉她指尖冰凉。
“真的不饿……”何洛话未说完,双一唇已被堵住。缠一绵的吻,比低声叹息更轻柔。
何洛随父母去亲友家聚餐,难免被问到是否已有男友。
“洛洛还小,没有那个心眼呢。”何一妈一笑答。
“不急不急,但也可以考虑考虑了。周围的同学都是人尖儿,有合适的也别错过,你爸一妈一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拦着你的,到年龄了嘛。”
“小孩子懂什么谁合适啊。”何一妈一侧身看着女儿,“以后的发展,现在还看不出来呢。”
又是这样旁敲侧击,明明知道我们在一起,以为不承认就可以不面对?何洛气闷,隔日见到章远,忍不住说:“你改天去我家,好不好?”
“怎么,你家买大米了,需要小工扛上楼是吗?那我要吃饱了再过去。”章远笑。
“我是认真的,你还没有正式见过我父母呢。”
章远说:“你也没有正式见过我父母啊。”
“那是因为你没有要我去。”
“如果你觉得有这个必要,我可以去。”章远说,“等我先去买两份保险。”
“我家也不是白公馆、渣滓洞。”何洛嗔道。
“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章远收起笑容。BP机又响起来,他低头看一眼,将呼机关闭。
“又有人找你?”何洛蹙眉,问,“帮别人攒电脑会不会占用很多时间?”
“还好。你不是也在做家教吗?”章远说,“我们的收入都贡献给中国电信了。”
但是我不需要为了考研而努力。何洛斟酌字句道:“似乎你投入的时间和一精一力比我要多很多。”
“所以回报也会多一些。”章远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机器猫的毛绒玩具来,“看,叮当。”按下它的胳膊,傻傻的机械声传来:I love you,I love you。
何洛莞尔,低头扭着机器猫的胳膊,“你知道,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天天打电话,我也不需要你送我多么好的礼物。我不想牵扯你太多的一精一力。”
“你还在想我考研的事?”章远说,“我最近真的没时间。而且现在看那些,对于三年后的考试未必有很大帮助。”
何洛忍不住争辩道:“但是你就有时间攒机……”装机有助于去北京吗?难道去中关村卖电脑?
章远已然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不只是装电脑,我手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能够相守的未来更重要。
何洛将机器猫放在长椅上,“真是的,要我怎么说,你才能分得出哪个更重要?”
“那要我怎么说?”章远也有些不快,“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道,“拿好叮当。”
居然是这样稚气的要求,何洛哭笑不得,“你都在关心什么事情?那你拿着好了。”将机器猫推过去。
“已经给你了,拿不拿随便你。”
“那我真不拿了。”何洛半开玩笑,不明白为什么章远如此小心眼。
“我也不会拿。”
“我真不拿了。”何洛又说,抓着自己的背包站起来。
“随便你。”
“你!”何洛咬唇,看着章远转身离开。她想拿起机器猫,但周围三五双看热闹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实在放不下脸面。她心头憋了一口气,背上书包走向相反的方向。
满城烟柳,桃花吐蕊。何洛不知不觉走到母校门前,明墙碧瓦,一如当年。她在一排小榆树后坐下,透过新发的疏朗枝叶,可以清楚看到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天空渐渐一陰一霾,青天上涌一出大朵大朵的乌云,泼墨一样愈积愈密。一陽一光偶尔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下来,明明暗暗。
不过一年。
一年前尚且和田馨谈笑着,坐在这里看章远潇洒自如地上篮,风扬起自己半长的发,尘埃飞落在睫毛上,半眯着眼,他的身影有些朦胧。不过转瞬,怎么一颗心已经无法飞扬?
何洛脸颊一凉,接着是鼻尖,居然下雨了。她赶紧起身跑到教学楼里。淅淅沥沥的春雨洒落下来,她不禁想起公园长椅上的机器猫。会有人收起吗,还是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儿?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关心,等雨过天晴了,或许被清洁工当成废弃的、肮脏的玩具,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越想越心疼,何洛把背包顶在头上,一路小跑回到街心公园。长椅上空无一物。何洛不甘心,四下张望,还跑到垃圾桶旁,捏住鼻子,弯腰看着。结果自然是失望,她颓然垂手,也顾不上避雨,低头慢慢踱着。
一步,又一步,纷繁往事一帧帧在眼前涌起。从何时起,甜蜜酸涩的等待变了味道,彼此的试探变成迁就,期盼变成躲闪?曾经在初夏的街边,怎么都说不倦,而如今,那么多的话题无法直接面对,沉默成为一种尴尬,一旦停止交谈,似乎彼此的心就越飘越远。
何洛要将背包抱在怀里,压紧胸口,才不会让一颗心纠结起来。
“那个女学生,哎,别走,叫你呢。”卖冷饮的大一妈一从遮一陽一伞下探头大喊。
何洛回头,惊喜之间,眼泪就掉下来。
何洛抱着失而复得的机器猫一路赶回家,春雨如烟,一大一小都淋得半湿。把脸擦干,又冲了洗衣粉,将机器猫塞一进滚桶里。忽然想起它是会发声的,多半有电子器件,她赶忙抢出来,四下一按,机器猫肚皮上的百宝囊里确实有东西,但又不是方方正正的电池盒。探指进去,摸出一个深酒红色的天鹅绒小首饰袋子来。
她一倒,一枚银白色的戒指落在掌心,造型简洁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何洛紧紧一握住,圆一润的弧线却尖锐地刺在心上。
乍暖还寒的天,下了两天雨,又开始刮春风,一夜吹开桃花榆叶梅无数。城市中更是绚烂,假期却到了尽头。何洛要乘坐傍晚的火车,收拾了行李要出发,却总是心神不宁。她忍不住打电话给章远,临行前想再见他一面。章远的语气不冷不热,“哦。你说,在哪儿吧。”
何爸何一妈一将车停在省大侧门外,何洛一路小跑着过街。楼群之间的风更猛烈,她远远地看见了章远。他穿着卡其色的毛衣,站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怎么不多穿点儿?”何洛问。
“你匆忙打电话,又说要赶时间,催命一样。”章远淡淡地说,“莫敢不从啊。”
“不想来就算了。”何洛嘻嘻一笑,“那我就不给你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
“看!”何洛伸出右手,“好看吧!”
“你又得意自己的爪子了……”章远话未说完,眼前一亮。
银色的指环套在纤细秀气的中指上。
“是右手吗?”章远强抑笑容,问,“我怎么记得是左手?”
“左手的戒指怎么能自己戴呢?”何洛摊开双手,伸到他面前。
“谁戴不一样啊?无聊。”章远淡淡地哼了一声,还是将她的戒指摘下,戴到左手无名指上。
“错了错了!”何洛大叫,“是中指!追求订结离啊,无名指是结婚戒指!”
“没错。”章远大笑,“哈哈,是你让我给你戴的,现在就要反悔了?”
何洛打他。
两个人笑着,拥抱,亲一吻。谁也不敢先松开手,谁都知道,不可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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