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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争斗(1)

  如果要一了解我们攻击性冲动的本质,就必须将其放入我们的动物起源中考察。当前,人类沉迷于大规模生产破坏性很大的武器,所以我们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容易失去客观性。事实上,说到有必要压制攻击行为时,连最冷静的知识分子也常常具有激烈的攻击性。这并不奇怪。说温和一点,我们也处在混乱之中,到本世纪末,我们有极大的可能已经自我毁灭。唯一使人欣慰的是,作为一个物种,我们已经度过一段激动人心的时光。就物种的生命而言,这段时光不可谓长,可它真可以叫做多事之秋。但是,在检查我们攻防技术之中的淫巧奇技之前,必须首先看一看,没有长矛、没有枪炮、没有炸弹的动物世界中,暴力的基本性质是什么。
  动物之所以争斗有两条非常正当的理由:要么是建立自己在社会等级系统中的支配地位,要么是建立自己在一片地区的领地权。有些物种只要求建立等级系统,却没有固定的领地。有些物种只有领地要求,却没有等级的问题。还有一些物种要在领地内建立等级系统,必然要以两种攻击形式进行激烈的竞争。我们属于最后一群物种:两种形式的进攻性我们都有。作为灵长目动物,我们已经背负着等级系统的包袱。这是灵长目动物的基本生活方式。一个群体四处漂泊,很难得在任何地方长期逗留以建立领地。偶尔之间,群体内部也可能出现争斗,但是在猴类的生活中,争斗行为缺乏组织、偶发骤停、意义不大。“啄击顺序”(此一术语在研讨鸡群的攻击行为中兴起,故名)却正好相反,它在灵长目动物的日常生活中——就连它们每一分钟的生活中,都起着极大的作用。大多数猴类和猴类都建立了非常僵化的社会等级系统,群体中总有一只占据支配地位的雄性动物,其余的个体都不同程度地臣服于它。当他年迈力衰无力维持霸主地位时,就会被另一只比较年轻力壮的雄性推翻。于是,新手就接过了群体首领的衣钵。(有的时候,篡位者真的长出了首领的“斗篷”——长出一身长毛。)群体维系在一起的时候,首领的暴君角色随时随地都在起作用。尽管如此,他总是毛色最好、梳理最俊、性欲最旺的个体。
  并非一切灵长目动物的社会组织部充满暴力的独裁气氛。差不多每一种组织中都有一位君主,但是有的君主是仁慈宽容的君主,比如大猩猩的君主就是这样。他让手下的雄性与他共享雌性,进食时它也慷慨大方。只有突然冒出什么不能分享的食物时,只有出现叛乱的迹象时,只有它麾下的猩猩不守规矩发生争斗时,它才显示君主的权威。
  当裸猿变成合作的狩猎猿,有了固定的居所时,他作为灵长目动物的这一基本行为系统必须加以改变。正如他的性行为一样,他作为灵长目的典型等级系统也要加以改变,以适应新近担任的食肉动物角色。他的群体必然成为有领地行为的动物。他必然要保卫自己固定的居所。由于狩猎生活是合作性质的活动,他保卫居所的领地行为必然是群体的行为,而不是个体的行为。灵长目群体内部通常具有暴君色彩的等级体系,必须大大加以改变;方能保证弱小成员在出猎时的充分合作。然而,等级体系又不能被完全废除。必须保存一个温和的等级体系,其中必须有一些较强的个体,一位最高的首领,如果要坚决执行首领的决策的话——即使这位首领不得不比全身长毛的树栖猿首领更注意考虑下属的感情。
  除了保卫领地的群体行为和等级组织之外,孩子对父母的长期依赖又迫使我们采用固定配偶的家庭单位,另一种突出自我的形式应运而生。每一位男性,作为一家之长,在群体定居点内还得保卫他自己家庭的住地、由此可见,我们有三种基本的攻击形式,而不是灵长目动物通常所有的一二种形式。我们吃尽苦头蒙受损失之后方才知道,这三种形式的攻击行为依然随处可见;虽说我们的社会非常繁杂。
  攻击行为如何进行?其所涉及的行为模式究竟怎样?我们如何互相恐吓?对此我们仍必须靠观察别的动物去寻找答案。哺乳动物的攻击行为激起之后,身体内部发生了许多生理变化。整个机体由于自主神经系统的兴奋而加速运转,准备行动:自主神经系统又包括两种互相对立、互相制约的子系统——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组成。交感神经系统使机体做好准备进行剧烈活动。副交感神经系统的职司是保存和恢复身体的储备。前一种掉经系统说:“你被逼着行动,快动手吧。”后一种神经系统说:“别着急,放松些,保存些力气。”在一般情况下,身体同时倾听这两种声音,在二者之间保持完美的平衡。但是,每当身体激动时,它就只听交感神经系统的指令。交感神经系统受到刺激之后,大量肾上腺素注入血脱整个血液循环系统受到深刻的影响。血液从皮肤和内脏流入肌肉和大脑。血压上升。红血球的生产大大加速。血液凝固所需时间有所减少。此外,消化和储存食物的过程暂时休止。唾液分泌受限。胃的运动、胃液分泌、肠的蠕动都受到抑制。而且,直肠和膀脱不象平常情况下那样容易排便。体内储存的碳水化合物迅速从肝脏中流出,使血液中的葡萄糖急剧增加。呼吸活动大大加强,呼吸次数增加、强度加大。调节体温的机制也活动起来。汗毛直立,大汗淋漓。
  所有这些变化都有助于动物准备战斗。仿佛具有魔法式的,它们能在顷刻之间消除疲劳,调动大量的能量,准备进行预期之中的生存斗争。血液被有力地泵入最急需的地方——大脑和肌肉,以适应敏捷的思维和剧烈的运动。血糖升高增加了肌肉的工作效率。血液凝固过程的加快说明:任何外伤性出血都能更快凝固,由此而减少血液损失。脾脏释放红血球的速度加快,再加上血液循环速度加快,这有助于呼吸系统代谢功能的提高——吸收氧气和排出二氧化碳。毛发直立使皮肤裸露在空气之中,有助于身体散热,汗腺排出大量汗液亦有助于散热。因此就减少了因活动过度而遭人身体过热的危险。
  身体的一切重要系统部活跃起来之后,动物就作好了攻击的准备、但有一个意想不到的障碍。你死我活的拼斗会取得宝贵的胜利,可是它可能使胜利者遭受致命的创伤。敌手必然既挑起进攻又引起惧怕。攻击驱使动物冲杀,惧怕又阻遏它前进。体内遂产生剧烈的冲突。其典型的行为模式是,准备好进攻的动物不会一头扎进去全力进攻。一开始它只发出进攻的威胁。体内的冲突阻遏住它的手脚,它固然已经紧张起来准备战斗,可它尚未做好立即发起攻击的准备。在此信况下,如果作出的恫吓足以镇住敌手,使其溜走,那显然是更可取的。这样赢得的胜利可以避免流血。如此解决内部分歧不会给群体成员造成过度的损害;显而易见,物种在此过程中获取了巨大的好处。
  在一切高等动物的生活之中,都有这种强烈的倾向——仪式化战斗的倾向。威胁和反威胁在极大程度上取代了实际的战斗,拼死的斗争当然仍时有发生,但那只是最后的一手。只有攻击信号和反攻击信号未能解决争端,才会诉诸最后手段。以上所述生理变化的外表征兆,有力地向对手表明着该动物准备发起攻击的强度。
  从行为上说,这一机制运转极好。但是从生理上说,它造成了一个问题。机体本已作好大量作功的准备。然而预期的努力并未成为事实。自主的神经系统如何对付这一情况?它已命令一切部队开赴前线、严阵以待,但是部队的存在本身已使战争获胜。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如果紧随交感神经系统总动员之后自然而然地发生体力搏斗,它所调动的一切身体准备就被充分利用起来。能量就被消耗,最后导致副交感神经系统重又突出自身作用,身体又逐渐取得生理的平静。但是,在攻击和惧怕两种心态激烈冲突的情况下,各种生理活动都悬而未决。结果,副交感神经系统就发动猛烈的反攻,自主神经系统的摆锤就剧烈摇摆。威胁和反威胁的时刻交替出现时,我们看见副交感神经系统的活动与交感神经系统的表征交错发生。口渴之后接着是大量分泌唾液。肠道收缩突然崩溃,粪便突然排出。紧紧关闭在膀胀中的尿液象洪水一样宣泄出来。流向皮肤的血液又大量流回内脏,高度充血发红的皮肤变成苍白。又快又深的呼吸戏剧性地中断下来,变成大口的喘息所有这些表征,都说明副交感神经系统在拼命努力,以抗衡交感神经系统的过度兴奋。正常情况下,一个方向的激烈反应不可能与另一方向的激烈反应同时全生。但是。在威胁过大的极端情况之下,一切都短暂地失去了平衡。(这可以说明,为何在极端受惊的情况下,人会昏厥过色在此情况下,流向大陆的血液又急剧流出大脑,人于是就突然失去知觉。
  就威胁这一信号系统而言,这一生理激荡是自然的赠品。它提供更为丰富的信号源泉。在进化过程中,这些情绪表征通过许多方式分化得越加详细。大小便成为许多哺乳动物标示领地的气味手段。最常见的例子,是家犬抬腿撒尿划出领地的行为;在互相威胁时,家犬这一活动更为频繁。(我们城市的街道对家犬这一行为、构成了过分的刺激,因为它们使许多冤家对头的领地犬牙交错。于是每只狗都被迫使这些地区的气味过度饱和,企图与别的狗竞争。)有些动物演化出了排粪过度的技巧。河马的尾巴异常扁平。在排粪的过程中,其尾巴迅速摆动。结果是以扇状的尾巴把粪便抛得很远,散布到宽广的地区。许多物种长出了专门的肛门腺,其分泌物使粪便带上动物个体的气味。
  血循环系统的动荡造成皮肤苍白涨红的极端变化,这种变化使许多动物的面部和一些动物的臀部形成裸露的斑块,斑块成为独特的信号。呼吸紊乱而出现的张口动作和呼吭声,精细发展而成咕哝声和咆哮声以及其它许多表示攻击行为的发声。有人认为,这能说明整个发声信号所构成的交际系统是如何起源的。许多动物在遭到威胁时,身体能鼓气,一可能会将专门的气囊或气袋鼓起。(鸟类中尤其常见这一现象,鸟类具有若干气囊。这是它们呼吸系统的基本部分。)
  毛发直立的攻击行为演化出专门的冠毛、斗篷、鬃毛和刘海。这些东西和其它一些毛发区域变得高度引人注目。它们的毛羽变长变硬。这些皮肤的颜色经过急剧的改变,与周围的皮毛形成强烈的对比。动物激动表现出攻击性时,其羽毛直立,使它看上去突然更大更可怕;它炫耀威力的斑块更大更耀眼。
  攻击性的出汗发应变成气味信号的另一源头。在许多情况下,也出现了利用这一可能性的进化趋势。有些汗腺大大膨胀,成为复杂的气味腺体。许多动物的面部、脚部、尾部和其它部分,能发现这样的气味腺体。
  所有这些改进都丰富了动物的通讯系统,使它表现情绪的语言更为细腻、更能传达信息。它们使动物激动时的威胁行为具有更为精确的“可读性”。
  然而,这仅仅是问题的一半。以上所考察的仅仅是自主神经系统的信号。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套信号可供利用。这一套信号的源头,是动物发出恫吓时紧张的肌肉运动和体态。自主神经系统的指令是调动身体,准备肌肉运动。但是肌肉接爱指令后又干什么呢?肌肉准备好发起突击,可是突击并未发生。其结局是一系列进攻意图的动作,互相矛盾互相冲突的姿态。攻击和逃亡的冲动把身体向不同的方向牵拉,使动物猛冲向前、猝然后退、转向旁边、蹲下身子、跳起来、弯下身,一然后又走向一边。进攻的冲动刚占了上风,逃亡的冲动又取消了进攻的命令。每一步退却的举动都受到进攻举动的抑制。在进化的过程中。这种一般的激动行为变成了专门的威胁恫吓的姿态。这些意向动作被程式化了,急促变化的矛盾动作经过形式化而变为有节律的扭动和颤抖。一整套全新的进攻性信号发展并完善起来了。
  于是,我们就在许多动物身上看到繁缛的威胁仪式和战斗“舞蹈”。较量的动物以典型的趾高气扬的动作互相围绕着兜圈子,其身体紧张强直。它们可能弯腰、点头、战栗、有节奏地摇晃,反复作短距离的程式化奔跑。它们以爪子刨地、弓起腰身、低下头部。所有这些意向动作都是重要的通讯信号,它们与自主神经系统发出的信号有效地结合起来,构成了一幅精细的图象,展现出唤起的冲动的强度;它们准确地标明了攻击冲动与逃亡冲动的平衡。
  然而。问题不会到此为止。还有一种独特信号的重要源泉,来自另一种范畴的行为,名叫移位活动(displacement activity)。剧烈内部冲突的副作用之一是,动物有时表现出稀奇古怪、好象无关的行为片断。仿佛紧张的动物不能做它很想做的进攻或逃亡的行为,而找到了另外一种完全无关的活动来宣泄积存的能量。逃亡的冲动阻遏了进攻的冲动,进攻的冲动又反过来阻遏了逃亡的冲动,所以它另谋渠道发泄感情。相互威胁的冤家对头可能突然莫名其妙、趾高气扬地做进食的动作,但既未做完又突然停止,接着又立即恢复完全威胁的姿态。它们也可能抓挠身子、清理皮毛,其间又随时恢复典型的威胁手法。有些动物做移位性筑巢动作,抬起附近的筑巢材料。将其投入假想的窝巣。还有一些动物喜爱“打盹儿”(短暂垂头做睡觉状),打呵欠,伸懒腰等等。
  围绕这些移位活动一直存在着激烈的争论。有人认为,说移位活动与进攻性有关是没有客观理由的。如果动物进食,那它一定是饿了;如果它抓挠身子,那它一定是在发痒。他们强调指出,要证明做移位活动时正在威胁对手的动物并不饥饿是不可能的,要证明它抓挠身子时并不发痒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批评。凡是实际观察研究过许多动物的进攻行为的人都知道,这种批评显然是荒谬的。在动物对峙中紧张而富有戏剧性的时刻,较量看会突然停下来(哪怕是一刹那吧)为进食而进食,为挠痒而挠痒,为打盹儿而打盹儿,这一说法显然是荒谬绝伦的。
  尽管对移位活动产生的进化原因尚有学术争论,有一点却最明确的:从功能的观点看,移位活动为宝贵的威胁信号提供了又一个源泉,许多动物扩大了移位行为,使它们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越来越具有炫耀的色彩。
  由此可免。所有这些活动——自主神经系统的信号、意向性动作、自相矛盾的体态和移位活动——都变成了繁缛的仪式,它们合在一起给动物提供了一大套威胁信号。在大多致冲突的场合,它们足以解决对手之间的矛盾,使动物不至于动武。但是,如果这一个信号系统未能奏效——比如在极端拥挤的情况下就是这样,那么紧接着就要发生真正的斗殴。威胁信号就让位于体力斗殴的蛮力。于是,牙齿就用来咬、切、刺,头部和犄角就用来抵撞、刺杀,身子就用来撞,闯、推,腿脚就用来抓、踢、打,手就用来抓、扯、撕、何时还用尾巴来抽打和猛扫。尽管如此,一位对手杀死另一位对手的情况还是极为罕见。动物演化出了专门对付猎物的猎杀技巧,它们很少用这些技巧来与同类争斗。(在这点上有时也会铸下大馅,对攻击猎物的行为和攻击同类对手的活动之间的关系产生了错误的臆想。其实这两种行为在动机和表现上都大不相同。)一旦同类中的敌手被制服,它就不再构成威胁,就可以不再理睬它。再在它的身上去耗费精力,就失去意义了。这时候就可以让它溜走而不再伤害它、胁迫它。
  在将以上各种挑战活动与我们人类联系起来考虑之前,动物攻击行为中还有一个侧面要加以研讨。这一侧面与战败者的行为相关。当战败者的地位保不住时,显然是以走为上策。但是,它并非总是有可能尽快逃走。它的逃路上也许有自然障碍。如果它置身密集的社会群体之中,它可能不得不呆在战胜者的地盘之内。在这两种情况下;它都必须向强手发出信号,表明它不再构成威胁,表明它无心再斗。如果它直到遭到惨重的伤害。精疲力竭时才停止较量,这就清楚地表明它宣告失败,占上风的动物就会离开而不再骚扰它。不过,如果它不等自己的地位恶化到这种极端不幸的境地就表明它自甘认输,它就可以避免更为严厉的惩罚。借助一些典型的臣服表现,就可以达到这一目的。这些认输称臣的表现可以使进攻者息怒,很快使其攻击性缓解,从而加速解决争端。
  认输称臣的信号表现在几个方面。基本模式有两种,一是“关闭”激起攻击行为的信号,一是“开启”明白无误的非攻击性信号。第一类信号只能使占上风的动物冷静下来,后一种信号能积极改变进攻者的情绪,因而有助于使战胜者息怒。最简单的臣服形式是一动不动。因为攻击性表现为剧烈的运动,静止不动的体态自然就表示无攻击性。静姿常常与蹲姿和畏缩相结合。攻击性使身体膨胀到极限,蹲姿反过来使身体缩小,故能使对方息怒。避开与进攻者正面相对也有助于说明认输,因为它与正面进攻的姿态相反。还有一些与威胁相对的行为也用上了。如果一种动物以埋头为威胁的动作,那么抬头就成为宝贵的息事宁人的姿态。如果进攻者毛发耸立。那么收紧毛发就能当做目服的手段。在有些少见的情况下,战败者把自己脆弱的部分朝向进攻者,以此承认自己的失败。比如黑猩猩会伸出一只手作为臣服的姿势,这使它的手极易被对方咬伤。因为发动进攻的黑猩猩绝不会咬战败者伸出的手,所以这一乞降的姿势可以使强手息怒。
  第二种息事宁人的信号之功能,是诱发攻击者的另一种动机。臣服者发出的信号刺激强者,使它作出无攻击性的反应。由于这一反应在攻击者心中泛起,它的争斗冲动就被压制被制服了。臣服者以三种主要的方法来息事宁人。一种特别有效的办法,是采用幼仔乞食的姿势。弱者蹲着身子,作幼仔乞食状,这是典型的向强者认输的姿势。雌性受雄性攻击时尤其喜欢用这一姿势。这一办法非常有效,以至于使雄性吐出一些食物给雌性吃。雌性遂吞下嗟来之食,以此完成用乞食姿势乞降的仪式。于是,雄性完全被父性的、保护性的情绪所支配,它的攻击性烟消云散,这一对冤家又冷静下来重归于好。这一仪式正是许多动物求偶中的乞食模式的基础。鸟类的求爱仪式尤其如此,在配偶形成的早期阶段,雄鸟很富于进攻性,另一种诱发攻击者新动机的活动,是弱者采用雌性动物的交配姿态。无论弱者是何性别,无论它是各处在发情期,它都可能突然做出用臀部朝向强者的姿态。当它朝向进攻者展示臀部时,就激起了强者的性反应从而给强者的攻击性降了温。在此情况下,称霸者无论雌雄都会踩在弱者背上,佯装与弱者交配的动作,不论臣服者是雌是雄。
  使强者产生另一种动机的第三种形式,是诱发它给弱者整饰毛发或让弱者替它整饰毛发的情绪。动物界的生活中,社群成员互相整饰毛发的活动大量存在.这一动作与社群生活中安静、太平的时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弱者可能会请战胜者替它整饰,也可能发出信号,请求胜利者允许它替其整饰毛发。猴类就使用这一手段。这一请求带着独特的面部表情,包括快速咂嘴。这一表情是将通常整饰毛发的动作略加变换的仪式化的翻版。一只猴子替另一只猴子整饰毛发时,它反复不断地把皮屑和其它碎屑丢进嘴里,同时把嘴巴咂得啪啪响。弱者夸张咂嘴的动作,加快其频率,表示乐意尽职,它常常借此抑制住进攻者的攻击性,使其放松下来并允许它代为整饰毛发。过不了一会儿,称雄的猴子就让整饰毛发的动作给安抚住了,弱小的猴子就趁机安然无恙地悄悄溜走。
  以上这些是动物处理攻击行为的仪式和手段、所谓“爪牙见血的本性”,开初是用来指食肉兽残暴的猎杀活动的。但是后来被用来泛指整个动物界的争斗行为。这实在是大错特错。任何一个物种要生存就绝不能同类相残。物种内部的进攻行为必须要受到阻抑和控制。物种的猎杀武器越强大越凶猛,防止使用它们来解决物种内部争端的阻抑机制就越要强大。就领地和等级系统的争论而言,这正是所谓“丛林法则”。凡是未能遵守这一法则的物种都早已灭绝了。
  我们人类在多大程度上符合上述情知我们独特的威胁和安抚信号是一套什么东西?我们的争斗方法有哪些?我们如何控制这些争斗的方法?
  因攻击性而唤起的冲动在我们体内产生的生理骚动、肌肉紧张和激动情绪,与前述动物的一般生理变化完全相同。和其它动物一样,我们也表现出种种移位活动。在有些方面,我们不如其它动物的装备齐全,它们把基本的移位活动发展成为强有力的信号。比如说吧,我们就不能靠毛发直立来恫吓对手。在震惊的时刻,我们的毛发还能直立(即所谓“我毛骨悚然”之说)。但是作为向对手发出的恫吓信号;它却无济于事。在别的方面我们胜过其它动物。我们裸露的皮肤,虽然使我们不能有效地做到毛发耸立,却使我们有幸发送强有力的涨红和苍白两种信号。我们可以“气得脸色铁青”,“气得涨红脸”,“吓得脸色苍白”。在这些词语里我们要注意的是“苍白”这个字眼。它意味着活动。它与指示攻击的行动结合在一起时,成为非常危险的信号。它与指示惧怕的行动结合在一起,又成为恐怖的信号。你也许还能记起,它是由交感神经系统兴奋引起的。交感神经系统也就是发出“快动手”指令的系统。对这一系统,切不可等闲视之。相反,皮肤涨红则不用过虑,因为它是由副交感神经系统拼命抗衡交感神经系统的兴奋而引起的,而且它说明,发出“动手”指令的交感神经系统已经被釜底抽薪了。怒气冲冲、脸色涨红的对手,和面色苍白、嘴唇绷紧的对手相比,他向你发动攻击的可能要小得多。面红筋涨的对手处在激烈的自我冲突之中,他的冲动受到封闭,他的情绪受到抑制。然而,面色苍白者依然准备发动攻击。两种人都不可等闲视之,但是,面色苍白者更有可能会跳起来发动进攻,除非他当即受到安抚而怒气消解,或者他受到的反威胁更加厉害。
  在类似的情绪中,又快又深的呼吸是危险的信号。但是,等到它鼻息粗重、伴有咯咯之声时,其威胁已经缓解。初始攻击时的嘴巴干燥和攻击强烈受阻时而引起的唾液分泌之间,存在着类似的关系。极端紧张的时刻伴生着强烈的震憾,随之而来的常常是大小便失禁和昏厥。
  当攻击和逃亡这两种冲动同时强烈激发起来之后,我们表现出若干典型的意向性动作和自相矛盾的姿态。其中最熟悉的是举起握紧的拳头,这一姿势已在两个方面被仪式化了。做这一动作时离对手尚有相当距离,这个距离太远,拳头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一击。因此,其功能不再是实在的体力相拼。相反,它成了视觉信号。再加上前臂的前后劈打动作,它又进一步仪式化了。如此摇晃拳头的动作,同样是一种视觉信号。我们有节奏地反复用拳头“挥打”,可是我们仍处在打不着对手的安全距离之外。
  挥拳威胁对手时,整个身子可能做一些短暂的向前逼近的意向性动作,这些动作常常不断地自我约束,并不会走得太远。脚可能用力跺得很响,拳头可能猛砸在顺手的物件上。最后这一动作在其它动物身上也常见,它常常被称为改变方向前活动。情况是这样的:因为激起进攻行为的对象(相当于对手)太可怕,不便于直接向其进攻,所以尽管攻击性动作发出了,但是必须将其转向另外一种不太吓人的对象,比如象一位没有恶意的旁观者(我们大家都曾经作为旁观者遭过殃),甚或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如果攻击行为转向的是物体,它可能被砸得粉碎、彻底损坏。妻子把花瓶扔在地上摔个稀烂时,狼藉满地的碎片自然是相当于丈夫脑髓涂地的脑袋。有趣的是,黑猩猩和大猩猩常常以自己的形式来表现改变攻击方向的活动,它们撕碎、砸烂、甩打身边的树枝和树木。同理,改变攻击方向的行为也具有强烈的视觉影响。
  伴随所有这些攻击性表示的,是一种专门而重要的现象,这就是做出威胁对手的面部表情。它们和言语信号一起,给我们提供了准确传达攻击情绪的最精确的方法。诚如前面有一章中所说的,微笑的表情是人类独有的;可是,我们带攻击性的面部表情——尽管很富有表现力,仍然与高级灵长目动物有大同小异之处。(我们只需一瞥,就可以分出愤怒的猴子和吓坏了的猴子,可是我们要费劲学习才能认出友好的猴子。)其规律十分简单:进攻的冲动越是压倒逃亡的冲动,面部肌肉就越向前突出。反过来,惧怕占了上风,面部肌肉就向后收缩。面部作攻击表情时,眉头皱紧向前突出,额部舒展无皱纹,嘴角亦向前突出,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惧怕支配情绪时,受惊和威吓掺半的表情就呈现出来。眉头上扬,额头出现皱纹,嘴角后收,嘴唇张开,牙齿微露。这一面部表情常常是其它体态——看上去很富于攻击性的体态的伴生物。一正因为这样,额头紧锁、牙齿外露等诸如此类的表情,有时被认为是“愤怒”的信号。然而,事实上它们是“惧怕”的信号。这样的面部表情提供了一个早期的预警信号,说明惧怕的情绪占了上风,虽然其余的体态仍然表现出恫吓的样子。当然,它仍然是一种恫吓的表情,故不能掉以轻心。假如面都表现的是十分惧怕的情绪,面部肌肉就不再后收,此人就会退缩。
  以上各种面部表情是我们与猴子共有的。假如你有机会与一只大狒狒遭遇,记住这一点倒是值得的。除此之外,我们在文化演进中还创造了其它的两部表情,比如伸舌头、鼓腮帮。用拇指摸鼻尖、夸张地拧歪五官肌肉等;所有这些都大大增加了我们表示威吓的面部表情。大多数文化还借用其它身体动作来表示威吓和侮辱,以此增加了许多威吓和侮辱的姿势。带攻击性的意向动作(“气得发跳”),已经被精炼而成许多不同的、高度程式化的刚烈的战舞。战舞的功能是鼓动社群的情绪,使其强烈的攻击性情感同步化,而不是直接向敌人表现攻击的情感。
  由于文化发展推出了人造的致命武器,我们成了潜在的非常危险的物种,所以我们发现自己握有无比广泛的各种安抚信号,这一点不足为奇。我们享有与其它灵长目相同的基本的臣服模式——蹲姿和惊叫。除此之外,我们还将一大套表现屈从的动作加以形式化。蹲姿已发展至趴在地上的五体投地。强度较低的程式化动作有跪拜礼、鞠躬礼和屈膝礼。至关重要的信号是压低身于,使强者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发出威胁信号时,我们使身子膨胀到极限,使身躯尽量伟岸魁梧。因此.屈从的行为必须与此背道而驰——尽量使身于放低。我们并不随意放低身子表示屈从,而是将其程式化,使之成为苦干典型而固定的级别,每一级都有独特的信号意义。在这一方面,致敬礼是饶有兴趣的;因为它说明,形式化的动作传递文化信号时,竟然可以大大偏离该姿势的初始意义。乍一看,军礼象一个攻击性动作。它与举手打人的信号颇为相似。关键差别在于:手不握成拳头,而且是指向军帽。当然,它是脱帽礼经过程式化后略加修正的姿势,而脱帽礼最初又是降低身子高度这个行为的组成部分。
  灵长目动物原始而简单的下蹲动作,经过分离而成为今日之鞠躬动作,这一过程也蛮有意思。其主要特点是将眼睛的位置降低。直瞪瞪的盯视是最彻头彻尾的攻击行为。它是最凶暴的面部表情之一,是最富挑衅性的姿势的伴生物。(儿童的一种游戏叫“看谁盯赢谁”,其难度很大,就是这个道理。幼儿出于好奇而凝视别人,这样一个天真的动作,竟然被父母斥为“盯别人不礼貌”,竟然受到如此的谴责,也同样是这个道理。)无论鞠躬礼因社会习俗的变化而简化到何等程度,它总是包括使面部降低位置这一成分。比如说吧,宫庭中的男侍,由于经常不断的重复,已经修正了鞠躬礼,但是依然要埋头;不过他们不再弯腰。仅仅僵直地弯曲脖子,把头部低下来而已。
  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反凝视(anti-stare)的反应,仅仅是目光移开的动作,或者是目光游动(Shift-eyed)的表情。只有十足的好斗者才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较长的时间。在乎常面对面的交谈中,我们的一个典型动作是将目光从交谈伙伴的脸上移开,每说完一句话或“一段话”又将目光移回瞥他一眼,看看他的反应如何。专业演讲人花时间训练如何直视听众,而不是将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或埋头看讲台,或看讲演厅的两侧或后壁。即使他处在支配的地位,但由于听众人多,且全都凝视着他(从他们安安稳稳的座位上),所以他感觉到一种基本的、开初难以控制的、对听众的畏惧。只有经过大量练习,才能克服怯场。大群听众的直视这一简单的、带有攻击性的动作,是又一原因,它使演员出场前感到忐忑不安。当然,他的很多忧虑都是合乎理性的——他担心听众的素质、听众是否接受他的表演等等。但是,那么多双眼睛吓人的凝视构成了对他的另一种更基本的威胁。(这个例子又说明,在潜意识层次中,人们把出于好奇心的凝视和威胁人的盯视混淆起来了。)矫正视力的眼镜和太阳镜使面孔的攻击性增大。因为它们出乎意料地造成错觉,仿佛盯视表情的模式被放大了。戴眼镜的人看我们时,我们的感觉是眼睛睁得特大。气质温和的人往往选择细边眼镜或无边眼镜(大概未意识到为何要作这样的选择),因为这既使得他们看得比较清楚,又可以给人最低限度的夸大盯视的感觉。这样,就可以避免引起别人反过来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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