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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省钱财惧内误庸医 瞒消息藏娇感侠友 (3)


  ①孤老:嫖客。
  后来瞿老爷时常跟着朋友们过江闲逛。人家请他吃酒,爱珠少不得也要敲他吃酒,朋友们也要他复东道。推来推去,无可推却。使有一天,趁太太到戴公馆宝小 姐那里请安,午饭之后,跟班的回来说:“太太跟着戴太太到了制台衙门里去,留住了吃晚饭,今天恐怕不得回来,叫小的回来拿衣服。”瞿耐庵一听大喜,晓得太 太是在戴公馆、制台衙门常常住的,今天决计不回,便趁这个空,偷偷开了箱子,换了一身的新衣服。齐巧这天早上领的薪水尚未交帐,便包了二十块钱溜过江去, 到得爱珠那里。一班好玩的朋友是天天在汉口的,自然一招就到。这天瞿老爷居然摆了一台酒,自己坐了主位。爱珠坐在身旁,不时还同他咬耳朵说话。直把个瞿老 爷乐得手舞足蹈,比起候补老爷忽蒙挂牌署缺,接任之后第一次升堂理事,其开心也不过如此。
  这天爱珠又留他。他晓得今天太太是不回家了,便尔一口答应。这一夜,他俩要好,自不必说。爱珠在枕头上诉说他本是好人家女儿,父母因为没有钱用,所以 才拿他卖到窑子里来。”谁知竟是个火坑!老鸨的气也受够了!实实在在一天住不下去!你老爷倘若有心救我,就求你救到底!我只要出得此门,就是做丫头亦是情 愿的!”说完了这两句,不住的唬嗤唬嗤的哭。瞿耐庵听了伤心,也帮着掉眼泪。后来爱珠再三问他:“你老爷的意思到底怎么样……”瞿耐庵一时也回答不出;一 来是爱他,二来又是可怜他,满心满意,想要弄他。但是一样:太太是著名的泼辣货,这事万万商量不通的。倘若瞒着他做了,将来这饥荒一定不少。因此便把念头 冷了下来。禁不住爱珠一只手偎住他的脖子,一面又脸对脸的说道:“瞿老爷,你好狠心!我如此的求你,你都不肯可怜可怜我!你放心!我来的时候,老鸨只出二 百五十块洋钱;你如今泼出再多一半,有了五百块,也尽够使的了。”瞿老爷一听五百块钱,不禁心上又毕拍一跳,思量:“我那里弄这五百块洋钱呢!”当时便楞 住无语,然而心上又实实舍他不得,只说:“等明天商量起来再看”,也没有回绝他。到了次日,约摸太太尚不会回家,恰巧有位朋友在别的窑子里约他吃酒打牌, 因此也没有过江回省。这天爱珠又顶住他问过几次。瞿耐庵也巴不得讨他,但是苦于太太不准,二来亦是款项难筹,一时无从答应。
  齐巧这天请他吃酒的这位朋友,姓笪,号玄洞,是湖北著名有钱的人。论起他的钱来,也不是自己赚的,是他老人家做武官,打“长毛”,在军营里得来的。这 两年他老人家过世了,他自己尚在服中,就出来烂嫖烂赌,无论什么朋友都肯结交,一齐拉了来吃酒。不过他天生就的另外一种脾气,是:朋友遇有急难,问他借 钱,他是是一毛不拔的;倘若是在窑子里替婊子赎身,或者在赌台上人家借做赌本,他却整百整千的借给人家,从来没有回头过。因此湖北官、幕两途,凡是好玩的 人都肯同他交结。他并且很高兴借着官场势力欺压欺压那些乌龟王八开窑子的。
  瞿耐庵晓得他这个脾气。齐巧这天正是他请吃酒,不觉打动念头,想好了主意,先走到笪玄洞相好家里,问“笪老爷来了没有?”窑子里人回称:“笪老爷刚起 身,在屋里吃大烟呢。”瞿耐庵掀帘进去。笪玄洞立即起身相迎,劈口便问:“今儿晚上奉请条子接到了没有?”瞿耐庵忙称:“一定过来奉陪。”当下言来中语 去,扳谈了半天。瞿耐庵思思索索,想要说又不好直说。楞了好几次,才走到笪玄洞身旁,附耳说了一句道:“有件事要同老哥商量。”笪玄洞见他来时,早已一手 拿着烟灯坐焉洗耳恭听,听说有事商量,便正颜厉色的问他:“有什么事情?”瞿耐庵又扭扭捏捏的半天,把脸涨的绯红,说道:“不为别的,就是爱珠的事情。” 笪玄洞道:“可是你要娶他?”瞿耐庵道:“老哥真真是明鉴万里!怎么一猜就猜着了!”说着,便把爱珠要跟他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又说:“别的都好商量,单是 身价要五百块洋钱这件事顶烦难,一时往那里去凑!所以来同老哥斟酌斟酌。”笪玄洞道:“身价倒是小事。你是晓得我的脾气的:无论什么好朋友,就是亲戚本 家,他老子娘死了,没有棺材睡,跪在地下问我借钱告帮,这个钱我是向来不借的:倘然有人家要讨小,或是赌钱输了,这个钱我最肯帮忙的。不过你老嫂子答应不 答应?不要将来我们旁边人都弄得没趣!”瞿耐庵又把脸一红道:“这个……”笪玄洞道:“这个怎么样?”瞿耐庵道:“等我再去斟酌斟酌看。”笪玄洞道:“斟 酌好了,快约我个信。我的钱是现成的。”
  瞿耐庵仍回到爱珠屋里,拿两只眼睛瞧着爱珠,一声不响,呆坐了半天。爱珠又问他:“事情怎么样?”瞿耐庵看了半天,实在舍不得,一时色胆包天,只说得 一句道:“依你办就是了,有什么怎么样!”爱珠便催他立刻叫了老鸨来在当面商量。老鸨来了,瞿耐庵吱吱了半天,脸涨红了,还是说不清楚。幸亏爱珠自己爽爽 快快的说了。老鸨先讨他八百,后来磨来磨去,磨到五百五。爱珠问:“瞿老爷,怎么样?”瞿老爷道:“五百块钱是有的,多了我没处去借。”老鸨道:“瞿大老 爷大福大量,何在乎这五十块钱!”爱珠也生了气说:“瞿老爷!为了五十块钱,不肯救我么?”说着就哭。瞿耐庵没有法子,又去找笪玄洞。笪玄洞就一口答应代 借五百五十块,又说:“娶了过来,你老哥总得另外打公馆。这里洋街上西头有我一处房子空着,你不妨就般了去先住起来。”又道:“正价虽有,零星开销也不能 省的,我讨小讨惯的了,还有什么不晓得的。索性成全你倒底罢:五百五的正价,算是借项,如今再多送你两百块钱,就算是我的贺仪,我也不另外送了。”于是瞿 耐庵感激不尽。当天就去看房子,租家伙,诸事停当,然后到窑子里同老鸨交清楚,连夜一顶小轿把爱珠接了出来。
  这天瞿耐庵一心只有新讨的小老婆在心上,泼出胆子来做,早把太太丢在九霄云外了。这一夜又没有过江。第二天晚上,特地叫了两席酒请请众位朋友。自然是 笪玄洞首坐。席面上大家又叫局豁拳,尽情取乐。等到席散,又有十二点半了。接连瞿耐庵三夜没有回省。他太太跟着宝小姐在制台衙门里,恰恰亦住了三夜。
  第四天太太回来,问起老爷。家人不便直回,说:“老爷在局里办公事,三天三夜没有回来。”太太大动疑心,说:“他这个差使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整日整 夜办不完?就是上司有什么公事交代他办,亦何至于连着回家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这话我不相信!”立刻吩咐跟班:“赶快到局子里看看老爷到底在那里不在!” 跟班心上是明白的,出来打了一个转身,回来告诉太太说:“老爷正在局子里忙着呢。”瞿太太是何等样人,眼睛比镜子还亮,早看出这跟班说的是假话,便说: “是了,替我打轿子。”跟班的只得依他。等到上了轿,请示到那里。瞿太太说:“到局子里看老爷去。”一句话把跟班的吓急了,只好硬硬头皮,跟到那里再说。
  当时一群人跟着太太的轿子一直走到局子里。谁知局子里声息全无,一个鬼影子也没有。瞿太太见了把门的,劈口就问:“瞿大老爷今天来过没有?”把门的回 道:“大老爷有四天不到这里来了。”瞿太太回头瞧着跟班的哼哼两声,吓得跟班脸色都变了。瞿太太下轿问明白了,走到老爷素来办公事的一间屋子里坐下。那个 跟班连忙拿鸡毛掸子掸桌子上的灰尘,又忙着替太太献茶。瞿太太道:“用不着你忙!我有话问你!”跟班的拉长了嗓子,一叠连声的答应“者,者”,手里还是不 住的做他的事情。瞿太太看着格外生气,又厉声骂道:“混帐王八蛋!你说老爷在局子里,如今到那里去了?你替我把老爷找出来!找不出来问你要!”那个跟班的 还只顾答应“者,者”,站在底下,拿两只眼睛相着鼻子,一句别的话也没有。太太气极了,一迭连声的拍桌子骂王八蛋,叫他还出老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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