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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观察公讨银翻脸 布政使署缺伤心(2)


  ①新衙门:指公共租界里的审判机关会审公廨。廨,是旧时官吏办公的地方。
  ②抱告:打官司时委托亲属或仆役代理出庭。
  次日一早,就到长春栈二十一号去见王道台。这天穿的衣裳,照例是行装打扮,雇了一辆轿子马车,拉到长春栈门口,管家先进去投手本。王道台正在那里会 客,一见是他,便说了声“请”,吩咐跟班的引他到别的屋里坐一会。跟班会意,把陶子尧请了进来,同他到随员周老爷屋里坐下。不多一刻,王道台送客回来,赶 到这边相见。陶子尧虽久在山东,同王道台却是从未谋面,见面之下,少不得磕头请安。王道台晓得他是抚台特识的人,不好怠慢于他,还说了许多仰慕的话。陶子 尧忙回:“卑职一直是在洋务局里当差,没有伺候过在人。今番大人来在上海,卑职没有预先得信,所以来的迟了。今日特地前来禀安请罪。”王道台道:“说那里 话!”彼此言来语去,慢慢说到退机器、划银子的话。王道台道:“兄弟这回出来,本来是奉了别的差使,到了上海接着电报,才晓得还要到东洋去走一趟,所以出 省的时候没有带甚么钱。后来打电报去请上头发款,接到回电,才晓得老兄那里有这笔银子,所以昨天写信通知老兄。这款想是现成的,只等老兄回信,兄弟就派人 来领。现在老兄又要自己过来,实在劳驾得很。”陶子尧道:“为了这事,卑职正在为难。晓得大人来到这里,本应该过来禀安,二来还求大人教训,好替卑职作一 个主。卑职虽然没有到省,然而当的是山东差使,大人就是卑职的亲临上司一样,所以一切总要求大人指教。”
  王道台听了摸不着头脑,只得随口应酬了两句。后来又问:“这银子几时好划?”陶子尧方说道:“上头发款二万两,差卑职到上海办机器。一到上海,就与洋 行订好合同,约摸机器不到一月一定运到。款项不够,已由卑职出名,向庄上借银子二万两垫付。不料诸事办妥,上头又打电报来,叫把机器退掉,银子要回。洋行 的规矩大人是晓得的,订了合同,如何翻悔得来。但是卑职既经奉了上头的电谕,也不敢不遵办。同洋行说过几次,说不明白,只好请讼师同他打官司。禀帖是昨儿 晚上进去的。将来新衙门还得求大人去关照一声,叫他替咱们出把力,好教卑职将来可以销差。”说罢,又站起来请了一个安,说了声“大人栽培”。王道台听了他 话,也不好说甚么,于是敷衍了几句,端茶送客。少不得次日出门,顺便到高升栈,过门飞片谢步。照例挡驾,自不必说。
  且说陶子尧自从见过王道台,满心欢喜,以为现在我可把他搪塞住了,关了这道门,免他向我讨钱,再想别的法子。自此每日仍到新嫂嫂那里鬼混。他们的事 情,新嫂嫂都已明白,乐得再用他两个。后来陶子尧把钱用完,便去同魏翩仞商量,托他向庄上借一二千。魏翩仞起先不肯,后来想到他这事情,闹到后来,不怕山 东巡抚不拿钱来替他赎身。主意打定,虽不能如他的意,也借与他好几百两银子。陶子尧异常感激。新嫂嫂一边,魏翩仞还不时要去卖情,说:“陶大人没有钱用, 山东不汇下来,都是我借给他。”好叫新嫂嫂见好。自从新嫂嫂敲到了陶子尧的竹杠,不是剪两件衣料,就是顺便叫裁缝做件把衣裳,不收他的钱,好补补他的情。 更兼魏翩仞或是碰和,或假称出门匆促,未曾带得洋钱,时常一二十、三四十,到新嫂嫂手里借用。连借了几次,也有一百多块钱,始终未曾还得分文。新嫂嫂却也 不肯向他讨取。这些事不但陶子尧一直未曾知道,而且还拿他当作朋友看待,真正可笑。
  闲话休题。再说王道台因见陶子尧那里的钱不能划到,他这里出洋又等钱用,只有仍打电报到山东去。其时抚台请病假,各事都由藩司代拆代行,接到了这个电 报,便打一个回电给陶子尧,说他不肯退机器,不会办事,着实将他申饬两句,一定要退掉机器。陶子尧虽有魏翩仞代出主意,究竟本省上司的言语,不敢违拗,因 此甚是为难。同时那个藩台又复一个电报给王道台,叫他仍向陶委员划付。王道台无奈,只得又拿片子前去请他商议此事。陶子尧满肚皮怀着鬼胎,只好前去禀见。 这几天头里,他的事情王道台已经访着了一大半。只因王道台的随员周老爷是山西太原府人,同前头陶子尧存放银子的那家票号里的老板是嫡亲同乡。周老爷到得这 里拜望同乡,这票号里的老板很同他来往,晓得山东有电报叫王道台向陶子尧手里付银子,陶子尧付不出,他就把这里事情,原原本本,一齐告诉了周老爷。周老爷 回来,亦就一五一十的通知与王道台。王道台无奈,只好请了他来当面问过,看是如何,再作道理。
  这日见面之下,王道台取出电报来与他看。陶子尧一口咬定:“银子四万,通通付出。带来的不够,在庄上又借了两万。现在卑职手里实在分文没有。就是请讼 师打官司,还得另外张罗,总求大人原谅。大人如果有信到山东,还求大人把卑职为难情形代为表白几句,那是感激不尽!”王道台虽然已经晓得他的底细,听了这 话,不便将他说破,只些微露点口气,说:“洋人那里,吾兄是何等精明,断乎不会全数付他。已经付出的呢,兄弟也不说不讲情理的话。退与不退,自然等到打完 官司再讲。但是兄弟还有一句公道话:我们出来做官,所为何事?况且子翁来到上海,自然有些用度,倘若还有钱没有付出,子翁不能不自留两千,预备正用。兄弟 这里,或者先付五六千。一来兄弟同老兄的事,上头也有了交代,其余不足的,兄弟自然再打电报向上头去要,决计不来逼吾兄。吾兄看此事可好如此办法?”陶子 尧只是一口咬定没有存钱。
  王道台本来也正想银子使用,齐巧派了这个差使,有二万两拨给他,他如何不拚命的追?况且已经探实陶子尧的细底,如何肯将他放松?便道:“这注银子是上 头叫兄弟讨的,既然老哥没有,须得给兄弟一个凭据,我也好回复上头,请上头汇款下来。”陶子尧道:“卑职回去就具个禀帖过来,大人好据着卑职的禀帖回复上 头。”王道台道:“不但这个,吾兄付款出去总有收条,这个收条一定是洋字。兄弟这边因为出洋,才找到一位翻译,吾兄回来可把这个收条带了过来,由兄弟叫翻 译替你翻好,写一分寄到上头去。并不是不放心吾兄,向吾兄要收条,为的是有了实凭实据,银子实实在在付给洋人,上头看见,也不好再叫兄弟前来追逼吾兄。吾 兄以为何如?兄弟这里翻译是现成的,免得吾兄出去找人,又要化钱。”
  陶子尧一听王道台问他要收条,知道事情不妙,怕要弄僵,忙回道:“收条本来是有的。但是因为银子不够,向人家借垫,人家不相信,暂时只得将合同收条抵 押在那个人家,并不在卑职手头。现在大人要看,须得卑职先去说起来看。”王道台道:“并不是我要顶真,为的是大家洗清身子。既然押在人家,亦不妨事,我叫 翻译跟了老兄同去,就在那个人家取出来一看,翻他一张底子带了回来,岂不甚便?”陶子尧道:“这事总得卑职先去通知一声,叫那人家把东西拿在手头,然后卑 职再来同了翻译前去,免得耽误时刻。”王道台见他总是一味推诿,也不值再去逼他,便乃一笑,端茶送客。
  过了两三日,王道台见他竟无回音,便差了周老爷同了翻译前去拜他,讨他的回信。倘若已与前途说妥,就叫翻译立刻翻好带了回来,因为立等寄信山东,免得 耽误时刻。谁知一连去了三次,总是未曾见面,亦不见他前来回拜,把个王道台气的了不得,说他靠了谁的势,连我都不在他眼睛里,跟手写了一封信,居然摆出上 司的款来,很拿他申饬几句,还说甚么:“老兄在这里办的事,兄弟统通知道,不过因与令姊丈是同官同寅,处处顾全面子。现在反将我一片好心当作了歹意。既然 不肯赐教,兄弟也只得据实禀复上头,将来休要怪弟不留面情!”痛痛快快的写了一封信,送到栈里。管家见是王道台来的要信,立刻到小陆兰芬家,找到主人,把 信呈上。陶子尧看了,着实有点耽心事,愁眉不展,茶饭无心。新嫂嫂见了问问他,虽说是一味支吾,然而已经十猜六七,便说:“有甚为难之事,魏老主意极多, 外面人头也熟,何不请他前来商量商量?”一句话把陶子尧提醒,立刻写了一个票头,差相帮去请,堂子里请不着,后来还是新嫂嫂差了一个小大姐,在六马路他的 姘头大姐老三小房子里找着的,一同同到同庆里。魏翩仞便问何事。此时陶子尧早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便也不去瞒他,把王道台的信取了出来与他观看,同他商量办 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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