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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葬花泣残红

第十章 葬花泣残红

宝玉懒洋洋地歪在床上,袭人让他出去转转。宝玉无精打采地晃出门,在廊上逗了一会儿雀儿,出了院子,顺着沁芳溪,看了一会儿金鱼,来到潇湘馆。他信步走进去,来到窗前,忽听黛玉幽幽长叹了一声,吟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他见是《西厢记》中崔莺莺的唱词,心中痒痒的,说声:“为什么‘情思睡昏昏’?”掀起帘子进了屋。黛玉不由双颊发烫,忙用袖子遮住脸,翻身朝里装睡。宝玉走上前,要扳她翻身,两个婆子跟进来,说:“妹妹睡觉呢,等醒来再请吧!”黛玉却坐起来,说:“谁睡觉呢?”婆子们就叫紫鹃进来伺候。黛玉笑着问:“人家睡觉,你来做什么?”宝玉见她模样分外娇媚,不觉目驰神移,坐下来问:“你刚才说什么?”黛玉说:“没说什么。”宝玉说:“给你个‘榧子’吃!我听见了。”

紫鹃进来,宝玉要她倒茶,黛玉要她打洗脸水。紫鹃说:“自然该先给客人倒茶了。”宝玉情不自禁地说:“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黛玉听他自比张生,把她比莺莺,把紫鹃比红娘,顿时拉下脸来,怒问:“二哥哥说什么?”宝玉说:“我没说什么呀!”黛玉哭着说:“在外头听了粗俗话,要学给我听,看了混账书,也要拿我取笑。我成了爷们解闷儿的!”边哭边往外走。宝玉慌了,忙赶上央求:“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别告诉去。我再敢说这话,嘴上长个疔,烂了舌头。”

袭人走来,说:“快去换衣服,老爷叫你。”宝玉听了,耳边如打个焦雷,慌忙回去换了衣服,走出园门,见茗烟正等在门前,忙问:“老爷为什么叫我?”茗烟说:“爷快出来吧,到那里就知道了。”转过大厅,薛蟠却跳出来,拍着手笑道:“要不说姨父叫你,你不会出来这么快!”茗烟慌忙跪下,薛蟠又打恭作揖赔不是,宝玉才知是薛蟠哄他的,就说:“你哄我们罢了,怎么说我父亲?”薛蟠说:“下回你哄我,也说我父亲。”宝玉说:“更该死了。”又骂茗烟:“反叛肏的,还跪着做什么?”茗烟叩头起来。原来薛蟠五月初三过生日,古董行的程日兴送来鲜藕、西瓜、暹罗国进贡的猪、鱼四样礼物。猪、鱼不过贵重一些,但藕和西瓜却是十分稀罕的。他除了孝敬母亲、送给贾母、王夫人外,专门来请宝玉尝稀罕,要好好乐上一天。

说着来到薛蟠的书房,詹光等几个清客和一个唱曲儿的都在这里,纷纷向宝玉请安问好。吃了茶,薛蟠就命摆上酒席。宝玉见瓜、藕新异,笑着说:“我的寿礼还没送,倒先扰了。”薛蟠说:“你打算送什么新鲜礼物?”宝玉说:“若论银钱、吃穿等物,究竟不是我自己的,唯有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是我的。”薛蟠说:“前儿我见了一幅《*》,是庚黄画的,画得真好。”宝玉怎么也想不起“庚黄”是哪朝、哪代的画家。他灵机一动,在手心里写上两个字,问:“是不是这个‘庚黄’?”薛蟠说是。众人一看,原来是“唐寅”,不由大笑。正说着,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冯紫英来了,众人忙起身让座。薛蟠见他脸上有青伤,笑着问:“又跟谁动拳头了?”紫英说:“从那次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再不跟人怄气。脸上是前几天在铁网山打围,叫猎鹰翅膀碰了一下。”宝玉问:“单你去了,还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说:“要不是家父去,我没法子,难道我闲疯了去寻那个苦恼?这一次大不幸中却有大幸。”薛蟠请他入席。他声称他父亲让他办事,必须立刻回去。让他讲不幸中的大幸,他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晚几天再说。他立着喝了两大碗酒,就告辞走了。

宝玉回到园中,袭人正担心他见贾政不知是福是祸,见他醉醺醺的,问明原因,抱怨他一番。正说着,宝钗来了,笑着问:“偏了我们新鲜东西了!”宝玉笑着说:“姐姐家的东西,自然先偏我们了。”宝钗摇着头说:“昨儿哥哥请我吃,我叫他留着送人。我知道我命小福薄,不配吃那个。”黛玉也知宝玉被贾政叫去,为他揪了一天心。她估摸宝玉该回来了,就去探望。远远见宝钗走进怡红院,她又在沁芳桥上看一会儿水禽戏水,待走到门前,门已闩了。晴雯和碧痕吵了嘴,正没好气,见宝钗来了,暗中抱怨:“有事没事跑来坐着,让我们半夜三更睡不成觉。”恰逢黛玉叩门,晴雯更有气,也没问是谁,就说:“都睡了,明天再来!”黛玉知道这些丫头的性子,把她当成别的丫头了,就高声说:“是我,还不开门?”偏偏晴雯没听清是谁,没好气地说:“管你是谁,二爷吩咐了,一律不开门!”黛玉听到宝玉和宝钗的欢声笑语,偏不准她进去,泪珠儿不由滚下来。想起早上和宝玉生的气,加上想起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处境,越想越伤心,独自站在墙角下,呜咽悲泣。正哭着,忽听门响,宝玉、袭人等送宝钗出来。她想去问,又怕宝玉害羞,只好转身回房,伤心落泪。丫头们见惯不惊,也没人来管她。

次日未时交芒种。当时风俗,芒种一过,便到了夏天,众花凋谢,花神退位,需要祭花神,为花神饯行。这本是女孩儿的事。这天大观园的人都一早起来,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用彩线拴到每棵树上、每株花上。各位姑娘和李纨、凤姐儿都在园中玩耍,只是不见黛玉,宝钗就去找她。快到潇湘馆,见宝玉走进去,宝钗停下脚步,寻思二人一同长大,不避嫌疑,又想到黛玉好耍小性子,若跟进去,怕讨没趣,便转身回来。正走着,忽见一只玉色蝴蝶,大如团扇,忽上忽下,迎风起舞。她就取出扇子,去扑蝴蝶。蝴蝶飞到河边,她蹑手蹑脚地跟过去,只听河中亭子里有人说话,原来是坠儿还小红手帕,正说着贾芸呢!小红怕被人偷听到,就要把亭窗全打开。宝钗吃一惊,窗子一开,她站在河边,躲都没处躲。灵机一动,故意放重脚步,咯吱咯吱上了竹桥,口中叫:“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躲!”奔向亭子。小红、坠儿吓了一跳,宝钗笑着问:“你们把林姑娘藏到哪儿了?”二人都说没见林姑娘,宝钗似信不信地把亭子里瞧一遍,转身走了。

小红信以为真,拉着坠儿说:“方才林姑娘在这里,一定听见我们说话了。”二人提心吊胆,无法可想,只好听天由命了。二人正说着,见凤姐儿在山坡上招手。小红忙跑过去,堆着笑脸问:“奶奶有什么事?”凤姐儿打量她一番,问:“我的丫头们没跟来,这会儿想起一件事,不知你能办不能办?”小红说:“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若说得不齐全,任凭奶奶责罚。”凤姐儿问:“你是哪个姑娘房里的?”小红说:“我是宝二爷房里的。”凤姐儿说:“怪不得。”就让她去找平儿,把汝窑盘子架上的一百二十两银子收了,给张材家的,好付绣匠的工钱;再把床头上的小荷包拿来。小红办完事回来,到处找不到凤姐儿,经探春指点,找向稻香村,迎头碰见袭人等大丫头。晴雯就说:“你只是疯吧,花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烧。”小红分辩:“宝二爷吩咐,花隔日一浇。我喂雀儿时,姐姐们还没起来。茶炉子今天不该我烧。”绮霞动了气,连贬带损。小红说:“二奶奶让我办事呢!”晴雯也把她损一顿,众人才走了。

小红忍气吞声来到稻香村,在李纨房中找到凤姐儿,把凤姐儿要办的事回了,又把平儿安排的事回得一清二楚,干脆利索。凤姐儿性格泼辣,最喜欢办事爽快、说话清晰的人,就说:“明儿你跟我去吧,我认你做女儿,一调理,就更有出息。”小红扑哧一笑。凤姐儿说:“怎么,嫌我年轻,不能当你妈?多少人撵着我叫妈我还不理她呢!今儿抬举你!”小红说:“我是说我妈已认成奶奶的女儿,这不乱辈儿了?”凤姐儿问:“你妈是谁?”李纨说:“她是林之孝的女儿。”凤姐儿十分诧异,说:“林之孝两口儿,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常说他们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倒是一对儿,哪想到养出这样伶俐的女儿。”又问了她年龄、名字,埋怨赖大家的没把这么好的丫头给她。李纨解释,小红进园在先,凤姐儿找赖大家的要人在后,怨不得她。凤姐儿就说好,过几天就让小红过去。

黛玉因夜间失眠,起来晚了,怕人说她懒,慌忙梳洗了,就想出去。谁知刚出屋门,宝玉迎面进来,笑着说:“好妹妹,你昨天告我了吧?我提了一夜的心。”黛玉扭回头,吩咐紫鹃几句话,冷冷地向外走。宝玉只当成昨天晌午的事,连连打恭作揖赔不是。黛玉理也不理,走出门,自去找别的姊妹。宝玉心中纳闷,不知怎么又得罪了她,边想边远远跟在她身后。黛玉见宝钗、探春看仙鹤,站下来跟她们说话儿。宝玉赶上来,与探春互相道了好。探春说她攒了些钱,想请宝玉出门给她买些稀罕玩意儿。宝玉要叫小厮们去,不用几个钱就可买回两马车。探春认为小厮们俗眼不识稀罕,只要宝玉帮她买了,她做一双鞋谢宝玉。宝玉由此又扯到赵姨娘抱怨探春只讨好不同一个娘的哥哥宝玉,却不关心同母弟弟贾环。探春动了怒,声称她爱给谁做东西就给谁做,谁也管不了她。宝玉想劝她,谁知她更生气,心目中只有老爷太太是爹娘,她亲娘的行为卑鄙,根本不配做她娘。

宝钗插嘴,抱怨宝玉兄妹只顾说话,把她这表姐晾到一边。宝玉看黛玉已走了,想着等她气消了再找她问问。低下头一看,遍地都是花瓣,想来是黛玉生气顾不上收拾。待宝钗等走后,他把花瓣用衣襟兜了,送往葬花处。走到离花冢不远,就听见有呜咽之声,边哭边数落,哭得好伤心。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听得分明: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黛玉错疑宝玉不让晴雯给她开门,又遇饯花节,一肚子冤屈不曾发泄,收了些花瓣埋葬了,由落花想到身世,不禁悲切切地哭诉一番。宝玉听得痴了,试想林黛玉花容月貌,将来也和落花残红一样,化作尘土,无处寻觅,怎不令人心碎肠断?园中的姐妹也没有了,自己又在哪里?将来这个地方、这座园子、这些花木,也不知是谁家的了。他联想不断,由彼及此,悲痛欲绝,哭倒在山坡上。黛玉扭头一看,狠狠啐了一口,骂:“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忙掩住口,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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