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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  黄秀才徼灵玉马坠(3)


  再说扬州妓女薛琼琼鸨儿叫做薛媪,为女儿琼琼以弹筝充选,入宫供奉,已及二载。薛媪自去了这女儿,门户萧条,乃买舟欲往长安探女,希求天子恩泽。其舟 行至汉水,见有一覆舟自上流而下,回避不迭,碰的一声,正触了船头。那只船就停止不行了。舟人疑覆舟中必有财物,遂牵近岸边,用斧劈开,其中有一女子。薛 媪闻知,忙教救出,已是淹淹将尽,只有一丝未断。原来冬天水寒,但是下水便没了命。只因此女藏在中舱,船底遮盖,暖气未泄,所以留得这一息生气。舟中货 物,已自漂失了,便有存留,舟人都分散去讫。
  薛媪为去了女儿琼琼,正想没有个替代,见此女容貌美丽,喜不可言,慌忙将通身湿衣解下,置于絮被之内,自己将肉身偎贴。那女子得了暖气,渐渐苏醒。然后将姜汤粥食,慢慢扶持,又将好言抚慰。女子渐能言语,索取湿衣中锦囊。
  薛媪问其来历,女子答道:“奴家姓韩,小字玉娥,随父往蜀。
  舟至涪州,父亲同舟人往赛水神,奴家独守舟中,偶因缆脱,漂没到此。”薛媪道:“可曾适人么?”玉娥道:“与维扬黄损秀才,曾有百年之约。锦囊中藏有花笺小词,即黄郎所赠也。”
  薛媪道:“黄秀才原是我女儿琼琼旧交,此人才貌双全,与小娘子正是一对良缘。小娘子不须忧虑,随老身同到长安,来年大比,黄秀才必来应举,那时待老身寻访他来,与娘子续秦晋之盟,岂不美乎。”玉娥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
  自此玉娥,遂拜薛媪为义母。薛媪亦如己女相待。正是:休言事急且相随,受恩深处亲骨肉。
  不一日,行到长安,薛媪赁了小小一所房子,同玉娥住下。其时琼琼入宫进御,宠幸无比,晓得假母到来,无繇相会,但遣人不时馈送些东西候问。玉娥又扃户 深藏,终日针指,以助薪水之费。所以薛媪日用宽然有余。光阴似箭,不觉岁尽春来。怎见得?有诗为证: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且说除夜,玉娘想着母死父离,情人又无消息,暗暗坠泪。是夜睡去,梦见天门大开,一尊罗汉从空中出现。玉娥拜诉衷情。罗汉将黄纸一书,从空掷下,纸上 写:“维扬黄损佳音”六字。玉娥大喜,方欲开看,忽闻霹雳一声,蓦然惊觉,乃是人家岁朝开门,放火炮声响。玉娥想了一回,凄然不乐。其日新年,只得强起梳 妆。薛媪往邻家拜年去了。玉娥垂下竹帘,立于门内,眼觑街市上人来人往,心中想道:“今年是大比之期,不知黄郎曾到长安否?若得他此地经过,重逢一面,应 着夜来之梦,也不往奴死里逃生。”方才转动念头,忽见一个胡僧当帘而立,高叫道:“募化有缘男女。”玉娥从帘中仔细一看,那胡僧面貌与夜来梦中所见罗汉无 异,不觉竦然起敬。孤身女子,却又不好招接他,正在踌躇,那胡僧竟自揭帘而入。玉娥倒退几步,闪在一边。胡僧直入中庭,盘膝而坐,顶上现出毫光数道,直透 天门。玉娥大惊,跪拜无数,禀道:“弟子堕落火坑,有夙缘未了,望罗汉指示迷津,救拔苦海。”胡僧道:“汝诚念皈依,但尚有尘劫未脱。老僧赠汝一物,可密 藏于身畔,勿许一人知道,他日夫妇重逢,自有灵验。”当下取出一件宝贝,赠与玉娥,乃是玉马坠儿。玉娥收讫,即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胡僧忽然不见。玉娥 知是圣僧显化,望空拜谢,将玉马坠牢系襟带之上,薛媪回来,并不题起。
  满怀心事无人诉,一炷心香礼圣僧。
  再说黄损秀才得胡僧助了盘缠,一径往长安应试。然虽如此,心上只挂着玉娥,也不去温习经史,也不去静养精神,终日串街走巷,寻觅圣僧,庶几一遇。早出晚回,终日闷闷而已。试期已到,黄生只得随例入场,举笔一挥,绝不思索。
  他也只当应个故事,那有心情去推敲磨练。谁知那偏是应故事的文字容易入眼。正是: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金榜开时,高高挂一个黄损名字,除授部郎之职。其时吕用之专权乱政,引用无籍小人,左道惑众,中外嫉之如仇。
  然怕他权势,不敢则声。黄损独条陈他前后奸恶,事事有椐。
  天子听信,敕吕用之免官就第。黄生少年高第,又上了这个疏,做了天下第一件快心之事,那一个不钦服他。真个名倾朝野。长安贵戚,闻黄生尚未娶妻,多央媒说合,求他为婿。
  黄生心念玉娥,有盟言在前,只是推托不允。那时薛媪也风闻得黄损登第,欲待去访他,到是玉娥教他:“且慢。贵易交,富易妻,人情平,未知黄郎真心何如?”这也是他把细处。
  话分明头,且说吕用之闲居私第,终日讲炉鼎之事,差人四下缉访名姝美色,以为婢妾。有人夸薛媪的养女,名曰玉娥,天下绝色,只是不肯轻易见人。吕用之 道:“只怕求而没有,那怕有而难求。”当下差干仆数十人,以五百金为聘,也不通名道姓,竟撒向萨媪家中,直入卧房抢出玉娥,不由分说,抬上花花暖轿,望吕 府飞奔而去。吓得薛媪软做一团,急忙里想不出的道理。
  后来晓得吕府中要人,声也不敢则了;欲待投诉黄损,恐无益于事,反讨他抱怨。只得忍气吞声,不在话下。
  且说玉娥到了府中,吕用之亲自卷帘,看见资容绝世,喜不自胜,即命丫鬟养娘扶至香房,又取出锦衣数箱,奇样首饰,教他装扮。玉娥只是啼哭,将首饰掷之于地,一件衣服也不肯穿。丫鬟养娘回覆吕相公。吕相公只教:“莫难为了他。
  好言相劝。”众人领命,你一句,我一句,只是劝他顺从。玉娥全然不理。正是:万事可将权势使,寸心不为绮罗移。
  姻缘自古皆前定,堪笑狂夫妄用机。
  却说吕家门生故吏,闻得相公纳了新宠,都来拜贺,免不得做庆贺筵席。饮至初更,只见后槽马夫喘吁吁上堂禀事:“适间有白马一匹,约长丈余,不知那里来 的,突入后槽,啮伤群马;小人持棍赶他,那马直入内宅去了。”吕用之大惊道:“那有此事?”即命干仆明火执杖,同着马夫于各房搜检。马屁也不闻得一个,都 来回话。吕相公心知不祥之事,不肯信以为然,只怪马夫妄言,不老实,打四十棍,革去不用。众客咸不欢而散。吕用之乘着酒兴,径入新房,玉娥兀自哭哭啼啼。 吕用之一般也会帮衬,说道:“我富贵无比,你若顺从,明日就立你为夫人,一生受用不荆”玉娥道:“奴家虽是女流,亦知廉耻,曾许配良人,一女不更二夫;况 相公珠翠成群,岂少奴家一人?愿赐矜怜,以全名节。”吕用之那里肯听,用起拔山之力,抱向床头按住,亲解其衣。玉娥双手拒之,气力不加,口中骂声不绝。
  正在危急之际,忽有白马一匹,约长丈余,从床中奔出,向吕用之乱扑乱咬。吕用之着忙,只得放手,喝教侍婢上前。
  那白马在房中乱舞,逢着便咬,咬得侍婢十损九伤。吕用之惊惶逃窜。比及吕用之出了房门,那白马也不见了。吕用之明明晓得是个妖孽,暗地差人四下访求高 人禳解。次日有胡僧到门,自言:“善能望气、预知凶吉。今见府上妖气深重,特来禳解。”门上通报了用之,即日请进,甚相敬礼。胡僧道:“府上妖气深重,主 有非常之祸。”吕用之道:“妖气在于何处?”
  胡僧道:“似在房闱之内,待老僧细查。”
  吕用之亲自引了胡僧,各房观看,行至玉娥房头,胡僧大惊道:“妖气在此。不知此房中是相公何人?”吕用之道:“新纳小妾,尚未成婚。”胡僧道:“恭喜 相公,洪福齐天,得遇老僧,若成亲之后,相公必遭其祸矣。此女乃上帝玉马之精,来人间行祸者。今已到相公府中,若不早些发脱,祸必不免。”吕用之被他说着 玉马之事,连呼为神人,请问如何发脱。胡僧道:“将此女速赠他人,使他人代受其祸,相公便没事了。”吕用之虽然爱那女色,性命为重,说得活灵活现,怎的不 怕?又问了:“赠与谁人方好?”胡僧道:“只拣相公心上第一个不快的,将此女赠之。一月之内,此人必遭其祸,相公可高枕无忧也。”吕用之被黄损一本劾奏罢 官,心中最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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