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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九 东林学案二

御史钱启新先生一本

钱一本字国端,别号启新,常州武进人。万历癸未进士。授庐陵知县。入为福建道御史,劾一江一 西巡按祝大舟,逮之,贪风始衰。又劾时相假明旨,以塞言路。请崇祀罗文毅、罗文恭、陈布衣、曹学正。已而巡按广西。皇太子册立改期,上言:“自古人君,未有以天下之本为戏,如纶如綍,乃展转靡定如此者。一人言及,即曰此激扰也,改迟一年。届期而又有一人言及,又曰此激扰也,复迟二三年。必使天下无一人敢言,庶得委曲迁延,以全其昵爱之私,曾不顾国本动摇,周幽、晋献之祸,可以立。”疏留中。踰四月,给事中孟养浩,亦以国本为言,内批廷杖,并削先生籍。归筑经正堂以讲学。东林书院成,与顾端文分主讲席。一党一 祸起,小人以东林为正鹄,端文谣诼无虚日,而先生不为弋者所篡。先生之将殁也,豫营窀穸,掘地得钱,兆在庚戌。赋诗日:“庚戌年遥月易逢,今年九月便相冲。”又曰:“月朔初逢庚戌令,夬行应不再次且。”如期而逝。盖丁巳年九月,月建为庚戌也。天启二年壬戌,赠太仆寺少卿,予祭一坛。

先生之学,得之王塘南者居多。惩一时学者喜谈本体,故以“工夫为主,一粒縠种,人人所有,不能凝聚到发育地位,终是死粒。人无有不才,才无有不善,但尽其才,始能见得本体,不可以石火电光,便作家当也。”此言深中学者之病。至谓“性固天生,亦由人成,故成之者性”。夫性为自然之生理,人力丝毫不得而与,故但有知性,而无为性。圣不能成,愚不能亏,以成亏论性,失之矣。先生深于《易》学,所着有《像象管见》、《象钞》、《续钞》。演九畴为四千六百八爻,有辞有象,占验吉凶,名《范衍类》。儒学正脉,名《源编汇编》。锓时政名《邸钞》。语录名《黾记》。

黾记

圣门教人求仁,无甚高远,只是要人不坏却心术,狂狷是不坏心术者,乡愿是全坏心术者。

稜角多,全无浑涵气象,何以学为?

毋信俗耳庸目,以是非时事,臧否人物。

人分上是非好丑,一切涵容,不轻发露,即高明广大气象。朱子曰:“人之情伪,固有不得不察,然此意偏胜,便觉自家心术,亦染得不好了也。”  在圣人分上说,无二而非一;在凡人分上说,无一而非二。时时处处,因二以求其一,便是学的头面。

性体不现,总是血气用事之夫。

圣贤所谓无,无声臭耳,非无天载也;无思无为耳,非无易也;无伐无施耳,非无善劳也。

操有破有载之心,以立於世,何时滚出太极圈来?  动而未形,有无之间,不是未形与形一交一 界处,亦不是有无过接处,动之着为已形,为念为虑;动之微为未形,为意为几。诚意研几慎独,异名而一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心事无两,不於事外正心,不於心外有事,心事打成一片,此所以为集义。必有事焉而又正心,必无事焉而唯正心,皆袭皆取。  心,三才主宰总名。天地之心,天地之主宰;人心,人之主宰。只单以人言心,一而不三,便危。通天地人以言心,一而三,三而一,便微。别无两心。谓人心道心,八字打开,谓道心为主,人心听命。谓性是先天太极之理,心兼后天形气,性是合虚与气,心是合性与知觉,俱要理会通透。

以三才言,生理性也;以三才言,主宰心也。一而不三无主,心非其心矣;一而不三不生,性非其性矣。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心性不合一,都无根。其心三月不违仁,心与仁不合一,都是违。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心矩不合一,都是踰。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则心存,不仁则亡。礼则心存,无礼则亡。若曰存之於心,而不忘仁礼,皆心中之磈礧物矣。

同此一息之时,同此一息之气,有以之生,有以之死,有以之存,有以之亡,便见生死存亡,只一气恁地滚出不穷的,又见物各一极,断然不相假借的。

圣学率性,禅学除情,此毫釐千里之辨。

圣贤教人下手,树艺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异端教人下手,芟柞荑稗,谓了妄即真,恐天下并无荑稗去,就有五穀熟之理。

卦必三画,见得戴天履地者人。非是以一人为人,必联合天地而后为人。

藏身于恕,身藏恕显,身化为恕。藏心于密,心藏密显,心化成密。藏恕中有身可藏,是恕又有内,安得为恕?若密中有心可藏,是密又有内,安得为密?

迦文丐首也,坐谈虚空,谁为生养?只得乞。以乞率人,廉耻丧尽。是以凡涉足释途者,廉隅都无可观。

不可以知为识,亦不可以物之知为格物。

炬子曰“生之谓性”,全不消为,故曰:“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此即禅宗无修证之说,不知性固天生,亦由人成。故曰“成之者性”,又曰“成性存存”。世儒有专谈本体,而不说工夫者,其误原于告子。

万物皆备,我也;体物不遗,心也。离物言我,失我遗物,认心失心,单言致知,亦是无头学问,须从格物起手。

不见头脑之人,尽饶有定静工夫,如池沼之水,澄静无汩,岂不号为清泉?然终不称活水。

朱子於《四书集註》,悔其误己误人不小,又欲更定本义而未能。后人以信守朱说为崇事朱子,此徒以小人之心事朱子耳。

孟子说求放心,求仁也,不仁则心放,仁则心存。后学忘源失委,以心为心,而不以仁为心,知所以求心,而不知所以求仁,即念念操存,顷刻不违,祇存得一箇虚腔子耳。岂所以为心哉?  本物於身之谓格,性地有觉之谓学。

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学不在践履处求,悉空谈也。  如不长以天下国家为一物,即此混然中处之身,皆绝首截尾之朽株,断枝残柯之末卉已,而安得谓之有本,而能以自立?

寂然之先,一陰一含一陽一意,与知为一。感物之后,一陽一分一陰一意,与知为二。若是真意运行,即意即知,即运行,即明照。若是妄意错杂,意自意,知自知,意虽有妄,知定不昧。意属一陰一,知属一陽一,一陽一主得知,一陰一主得意,此欲诚其意,所以必先致其知。

先须开闢得一箇宇宙匡郭,然后可望日月代明,四时错行于其中,故不格物,而求致知意诚者无之。

心意纔暴戾,便似于乾坤毁伤了一番,便似于父母忤逆了一番,只此便是莫大罪恶了。  全其生理之谓生,戕其生理之谓死,人实有生死,不得谓之无生死。  际天蟠地,皆人道也,特分幽明而谓之人与鬼神耳。

击而火出,见而恻生,皆凡庸耳,非所以论君子。

喜怒哀乐,平常只从情上生来,即未喜未怒未哀未乐,全是,全是倚,不得谓之中,此处切须体究明白。

后生小子,但有向上根器,直须忘年下一交一 ,以致诱掖奖与之意。若要罗致门下,便属私心,不足道也。  四端只是果芽,若不充长,立地成朽。

常人,耳目汩於睹闻,性体汩於情识,如病疟汉,只为未发是病,故发时皆病。

凡任情情之夫,别无所谓未发之中,以喜言,如喜在功名,眠?梦?俱功名;如喜在富贵,眠?梦?俱富贵。即寂然泯然之中,固不胜其偏於喜,倚於喜,安有所谓喜之未发乎?喜怒哀乐之未发,太虚之天体也,学者殊未易有之于己!  不知性,无心可尽;不养性,无心可存。

养得血气极和极平,终血气也,除是重新铸造一过。把一陰一陽一五行俱抹杀光,光要寻得太极出来,天下无如此学问。徒遏欲,非所以存理,长存理,乃所以遏欲。

不从格上起程,俱岐路也。种树寻根,疏水寻源,其格乎?  思虑未起,鬼神莫窥,与天下莫破同意。有可破,则有可窥,而鬼神之所不佑,已在此矣!

有涵养未发工夫,立脚在太极上,未发已发,虽千路万路,只是一路。故曰独。无涵养未发工夫,立脚在二五上,未发已发,俱不是一路了。未发一陰一陽一杂揉,已发善恶混淆,已不得谓之独矣。又安所致其慎乎?

十二时中,看自家一念从何处起,即检点不放过,便见功力。

颗人为宗庙以收魂气,死亡且然,矧于生存?一无所收,则放逸奔溃。释收于空,老收于虚,与博弈类。圣人本天,天覆地载,天施地生,心之所也。学以聚之,收于学也。故曰“悠久无疆”。

外面只管要?点得好看,便是的然而亡的路头。

仁义礼智,孤行偏废,皆属气质,君子有弗性焉。

主宰心也,道理性也,主宰无非道理,道理以为主宰,言心更不消言性,言性亦不必言心。若但能为主宰,而有非其道理,其何可以为心?此圣贤心性双提,言性必根心,言心必合性之大旨。人知由男女搆一精一而生,不知由天地絪縕而生,是以多以人为心,而不克以天地为心。所谓人心道心者,人心以人为心也;道心以天地为心也。天人无二,不学便都岐而二之。

开闢得一个天覆地载规模,心量方现;充拓得一个天施地生气象,性量方现。

程、朱一脉相承,在居敬穷理。居敬本《中庸》之以戒慎恐惧为始,穷理本《大学》之以格物致知为先。

识者坤藏之记性,坤画一;知者乾君之灵性,乾画一。人皆有识有知,识以知为主,如坤必以乾为主。识从知,坤从乾,此即一之头面;识不从知,坤不从乾,此即不一之头面。异教转识成智说,无了坤,但有了乾,宇宙无此造化,人亦无此心体。

就一人言心,都唤做人心;就一人言性,都唤做气质之性。以其只知有一己者,为心为性,而不知有天下之公共者,为心为性也。惟合宇宙言心,方是道心,合宇宙言性,方是天地之性。

虚知都无用,惟致乃实。

怠情放肆,心即人欲,多端多岐,戒慎恐惧,心即天理。只一路,谓即慎为独可。所谓做得工夫是本体,合得本体是工夫。

朱以功曰:“事事肯放过他人,则德日弘;时时不肯放过自己,则学日密。”

盈天地问皆化育流行,人试自省化不化?育不育?但有不化,直是顽砾;有不育,直是僵块。于此不知,知于何致?

仁义礼智,人所固有,只不曾根之于心,便不生色者,心符故曰生色。今人乍见恻隐之生,但是端不是根,譬如五穀,岂不是美种?谓人无是种不得。然同有是种,不会种,只唤做死粒,不唤做生粒,株守这几粒,一人生育不来,况推之天下国家?

后世小人,动以一党一 字倾君子,倾人国,不过小人成群,而欲君子孤立耳!或有名为君子,好孤行其意,而以无一党一 自命者,其中小人之毒亦深。

仁人心即本体,义人路即工夫。故舍其路而不由,便是放其心而不知求。章本清曰:“世之求心者,止欲守其默照之体,存其圆虚之神,好静恶动,而于日用间亲疏厚薄,是非可否,一切失其宰制化裁之宜,纵使恩怨平等,而于亲亲仁民爱物混然无别,谓之为仁可乎?谓为心不放可乎?”可见由义正以居仁,充类至义之尽,即所以为仁之至也。

面孔上常要有血。  只看当下一念,稍任耳目,役聪明,不从天命赫赫中流出,便不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虽如此密修,这一念发来,稍浮不隐,稍粗不微,稍二三不一路,亦无独可慎,而万有之檽柄,卒难凑手。只要安顿这一个形躯之身在好处,早已不是士的路头了。故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

近有石经《大学》,虞山瞿元立考辨至为一精一核,其为伪造之书无疑。而管登之崛强不服,真所谓师不必贤於弟子。

礼生自仁,如枝生自根,若以礼为仁,如以枝为根,便与复义无一交一 涉。

放其心,谓失其仁义之良心也。是个仁义之心,即常游于千里之外,正谓之存,不谓之放。不然,即常歛于径寸之内,正谓之放,不谓之存。

硜硜然小人哉!为庶民百姓等,以分位言,谓之小人。如庶民百姓而信果,硜硜然庶民百姓哉,亦可以称士。若今之从政者,宁不轩然以大人君子自命,求小人之信果反无有,不可以其分位而算之为士。

乍见怵惕,喍蹴,弗屑,弗受,此人人之真心,非诚而何?这点真心,分分明明,当怵惕自怵惕,当羞恶自羞恶,一毫瞒昧他不得,互混他不得,非明而何?自诚明谓之性,谓此,他无谓也。就这分分明明,一点真心,扩充以满其量,何人不做至诚至圣?自明诚谓之教,谓此,他无谓也。

有性无教,有天无人,如穀不苗,如苗不秀,如秀不实。不是有一般天道,又有一般人道,有一般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之圣人,又有一般择善而固执之贤人。如无人道之择执,其所中所得,不过电光石火之消息,天道且茫如,而惟圣罔念立狂矣。  孟子据才以论性,人所为才,既兼三才,又露万物,人无有不才,才无有不善。以体谓之才性,以用谓之才情。以各尽其才,各成其才。其全谓之才德、才贤、才品、才能,其偏亦谓之才质、才气、才智、才技、才调,并无有不可为善之才。告子不知有所谓才,故其论性,或等之梗直之杞柳,或比之无定之湍水,或以为不过食色,而夷之物欲之中,或并欲扫除仁义,而空之天理之外,但知生之谓性,而不知成之为性,即同人道于犬牛,而有所弗顾。孟子辞而闢之,与孔子继善成性之旨,一线不移。宋儒小异,或遂认才禀於气,又另认有一个气质之性,安知不隳必为尧、舜之志?此忧世君子不容不辨。

周子《太极图说》,于孔子“易有太极”之旨,微差一线。程、张“气质之性”之说,于孟子“性善”之旨,亦差一线。韩子谓轲之死,不得其传,亦千古眼也。

率从诚始,修从明始。自诚明,人人本体之明,故曰性;自明诚,人人工夫之诚,故曰教。

愚不肖可与知能行,见在都有下手处,及其至而圣人不知不能,到底都无歇手处。  一习一 性,习惯成自然,以一习一 为性,原非性也。气质之性,一向使气任质惯了,误认以为性,原非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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