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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之心(3)

来源: 小西,摘录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5-10-21 阅读:

小多子答应了红婶。红婶的精神似乎一下子就好了,整天张罗着给寡子和多子圆房的事。红婶先到画匠铺去扎了两个纸人,一男一女,分别是寡子和多子的替身。圆房后,两个替身纸人要拿到寡子坟前烧掉。红倌绿娘子,被子要大红大绿。红婶裁剪了被面褥面,絮好了棉花,针脚细细密密,缝得平平展展。
圆房那天晚上,叔伯嫂子来给新人铺炕。炕头是一双大红被褥,挨着红被褥铺着多子的绿被褥。红婶端进来一个瓜瓢,里面是红枣,花生,桂圆,还有瓜子。红婶将一瓢“早生贵子”泼在红红绿绿的被褥上,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寡子和多子的新房。嫂子端过一碗“儿女汤”,里面漂着红枣,花生,麻籽。嫂子告诉多子,睡觉前记得喝掉这碗汤,要背对着外屋,坐到门槛上。嫂子嘱咐过了小多子,也退出去了,轻轻掩了房门。
多子喉咙里发紧,干得很。端过那碗象征着“儿女双全”的热汤,咕噜咕噜喝下去。胃里暖和了,额前出了一层细汗。喝过了汤,多子乏累了。圆房么,就要和寡子睡到一起了。寡子死去半年了,早烂成了一把骨头。多子掀开橱柜的布帘,里面立着一个红衣红裤的纸人,是个喜眉喜眼的小男孩儿。多子用双手去捧寡子。多子将寡子轻轻地抱在怀里,就像寡子活着时抱起寡子一样。这哪里像一个圆房的小媳妇抱小丈夫,就是姐姐抱起哭闹不止的小弟弟,哄弟弟入睡。多子轻轻地对寡子说,寡子,来,跟姐一起睡觉吧,走了这些日子想姐姐了吧。
说来说去,多子就哭了。多子听爷爷说过,活人眼泪不能沾到替身上,尤其是女人眼泪,沾湿了替身,替身就会活过来成精的。多子渴望一个小弟弟活回来,有个小弟弟多好呀!可多子又怕寡子活回来,缠磨自己,不要这个姐姐了,非要姐姐做媳妇。多子抹净了眼泪,掀开大红被子,将寡子放在褥子上,轻轻盖了被子。多子拾起被褥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还有瓜子,坐在大绿的被子上,一颗一颗,剥着桂圆,花生,瓜子吃……夜深了,多子困倦了,解开衣裳,将雪白的女儿身睡到绿娘子的被窝里去。身边睡着一个纸人,多子不害怕。那不是纸人,是小寡子,小寡子不是小丈夫,是小弟弟。
想到这里,多子将纸人抱到新娘子的绿被窝里来,让寡子舒坦地睡到自己嫩白的臂弯里。多子拍寡子入睡,哼唱起了好听的童谣,从多子的《坐门墩儿》唱到了寡子的《坐门墩儿》。在满炕的月光里,多子的眼泪还是弄湿了臂弯里的寡子。
五、这就是命
圆房过了百日,多子去找了小树子,说,树子,你娶了我吧。
树子说,好,我去找我娘说,我明天就娶了你。
树子迫不及待地去找娘。
树子说,娘,我要娶小多子当媳妇。
树子娘说,什么小多子,哪个小多子?
树子说,就是红婶家的小多子,我要娶小多子当媳妇。
树子娘说,哪里还是小多子,都是寡子媳妇了,你怎么能娶人家媳妇当媳妇?
树子说,娘,寡子死了半年多了,小多子当不成寡子媳妇了,小多子还是小多子。
树子娘说,多子和寡子圆过房了,圆房了就不是小多子了,就是寡子媳妇了。
树子说,娘,多子和寡子圆房是哄红婶玩的,小多子还是小多子。
树子娘说,圆房就是圆房,圆房了就是人家儿媳妇了。替身都晓到一个瓦盆里了,就等于睡到一个被窝里了。
树子说,娘,那我就娶寡子媳妇当我树子媳妇。
树子娘说,寡子没过童子年龄就死掉了,是小多子克死的。多子是个克夫命,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我儿子也被她活活克死。
树子说,娘,寡子是自己掉到井里面的,不是小多子克死的。
树子娘说,好端端怎么就掉到井里去了,小谷子,小春子,怎么不掉井里,偏偏是小寡子掉到井里去了?圆房了,小寡子死了,小多子就不是小多子了,连寡子媳妇都不是了,小多子就是个小寡妇了。我怎么能允许一个克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进家门呢。
树子说,娘……
树子说不过娘,就来找小多子商议,将娘说的话当着多子说了。多子就沉默了。
小树子说,多子,我们跑吧,跑得远远的,我娶你当媳妇。多子看看天,看看游来游去的云朵,淡淡地说,不走,爷爷在这儿埋着,没有爷爷我就被冻死了。红婶在这里住着,她疯掉了,我走了红婶就得死掉,没有红婶,我早饿死了。小寡子也埋在这里,我是来给寡子当媳妇的,房也圆了,我就是寡子媳妇了。我不走,哪也不去。
树子抱着头痛苦地说,多子呀……
河床依旧白骨一样,龇牙咧嘴地横卧在村落中央。
红婶的病没有好转的迹象。红婶给枕头穿上小衣裳,解开衣襟给枕头喂奶,口里念念着小寡子。小多子从圆房那个晚上告别了少女时代,成了寡子媳妇。没人再叫她小多子了,张口闭口都叫她寡子媳妇。
树子娘给树子说了一门亲事,媳妇比树子小五岁。娶亲那天,刚满十二岁的小媳妇穿了一身大红衣裤,坐在轿子里抹眼泪。村里人都去看热闹。寡子的嫂子来叫小多子,说,寡子媳妇,去看看热闹吧。多子没去。多子将红婶锁在屋里,挑起水桶去井台挑水了。多子一担一担地挑,挑满了水缸,又往菜地里挑。浇完了菜地,又挑水泼院子。
总之,多子不想停下来。扁担将肩膀上的衣裳磨漏了,皮肉磨碎了,淌下了红红的血丝。响器呜呜哇哇在树子家门前吹得很响。多子实在挑不动了,就瘫坐在门槛上。多子不想听那嘹亮的唢呐声,两只手掌使劲地捂耳朵,那声音还是从手掌缝隙里钻进了耳朵,多子就哭了。哭了一阵,红婶呜哩哇啦地喊饿了,多子抹净了眼泪,蹲到灶台前去烧火了。
女孩子们嫁人,男孩子们娶小媳妇,响器成天响个不停。呜哩哇啦,呜哩哇啦,喜气洋洋。后来,村里只剩下一个小多子跑单帮了。多子不去找那些小媳妇们玩。多子从不找人说话,也就没人知道多子心里想些什么。倦了,累了,多子会走过白骨一样横躺着的河床,回到老院子去。多子也不哭,只在爷爷坟前枯坐一阵。农历的每月初一、十五,多子还会在爷爷坟前烧一炷香。多子也不和爷爷说话,只低头烧香烧纸钱。多子在怪爷爷吗?不像……多子不和谁说话,日子一长,多子就哑巴了。洗衣,烧火,种田,伺候红婶,哑巴小多子一声不响地当起了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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